鸳鸯谱(1/2)
鸳鸯谱
别过魏塾,回府路上,管临方将才前屋中所历与肖子平细细道来。
迟阶祖母、先帝赐封二品诰命夫人沈氏,自迟阶祖父逝后便告老离京回原藉宜城常居。宜城距琴州原是不远,今闻儿孙又被下放至此,不惜老迈之躯前来探望。
迟阶祖父当年与管正轩乃同榜之士,后又为翰林同寅,两家交情甚笃,老夫人因念及管大学士遗子,特此邀来一见。
近年迟家屡屡遭诟,沈老夫人常日忧思,家势虽渐败,家风应犹存,迟家世代以诗书立世,即使不求高官厚禄,也是存身之本,不想传至这独孙迟阶……
竹西君亡妻、迟阶嫡母明玉公主,乃先宣正帝与胡妃所生,身上一半胡人血统,按说传到迟阶一代,胡血也不过只四之一。此子落世十三年从未踏离炎地一步,竟生生活得比胡人还像个胡人!整日的舞枪弄棒,于汉人诗书礼节全然不通。家运多舛随父颠沛数年,此次见来,毫无长进,变本加厉只比幼时更劣。
老夫人前已耳闻管氏遗子虽寄人篱下,却自强不息颇见学才,远比诗书罐子里泡出来却一塌糊涂的迟孙长进。今可巧两家琴州重逢,许是冥冥天定,叔侄同岁,莫若结伴攻读,相互竞促,即使难求再现迟管两氏并驱盛名,也得慰祖在天之灵。
——管临复述,特省略了“闻得自强不息颇见学才”一节,免教肖子平觉轻狂,实也是自问别无大志,读书混日子而已,受此虚名有愧。
还好肖子平着意点也未在此上,听罢只问:“读书?”
“读书。”
“焚书烤鱼那厮,读书?”
管临想及刚才场景,真真百闻不如一见。几十上百卷珍本书籍顷刻在眼前毁尽,越回想越心痛之余,惯常循规蹈矩的神经蓦然被一丝奇特的叛逆快感拨动,竟莫名其妙地,哈一声笑了出来。
肖子平只当他也觉荒诞不经,继续道:“况且这迟家能在琴州多久?打算得倒是长远。”
管临并未表态,只觉得此事终得秉当家姐夫——肖太守定夺。
不想迟家当真郑重,次日便以泽林私塾名义正式发函邀请肖府舅公管童生来塾上学,肖太守与一班废物清客再次慎重鉴定后,判定且去无妨,勿伤诰命夫人之美意。
对此事真正反对而不敢言的,唯有俞先生一人。
俞先生本期管临未来接过衣钵,扬我沐慈学威,今得意门生被挖墙脚,心中着实不悦。
管临慰先生道:“泽林不过当差,沐慈实为我家。待我刺得泽林学法与先生参考,兼容并蓄,更振沐慈!”
“哼!”俞先生不屑一顾,“那泽林仗着偶成帝师之名,素来只教得些争名逐利、蝇营狗茍之徒,谁要参考他来?”
那是,管临心道,读书人心思原是绕不开功名二字,如沐慈学堂这般“百书孝为先”,极端到身体力行提倡留乡侍母、不必进京赶考的境界,非一般人达不到。
不过,自己不才,大概还真就是那“非一般人”吧,管临胡乱想道,功名仕途为何?父亲当年籍籍无名寒门出身,一朝连中三元天下知,何等志气风光,到头来还不是繁华落尽,骨肉分崩,还不如那平民百姓小门小户一世融融其乐。何必世世代代,重蹈覆辙?
所以以沐慈为家的话也并非慰语,实是本心。
天大地大,为功名利禄摧眉折腰,哪有徜徉我大琴州山水之间,日日“看闲书”来得快活?
良辰吉日,春风送柳,管临朝辞肖府,夕返沐慈,正式开启到泽林“当差”之旅。
陪太子读书这件事,万般皆好说,只是见不着太子。
老夫人已返宜城,泽林私塾现今由魏老门生执课,居士不过偶尔露面考问讲学,虽听闻拜过师,私塾上上下下都只当根本没有过迟阶这么个学生。
最奇的是那当爹的竹西君,酒监职位甚微并无太多公务,他亦志不在此。原以为盛名文豪如斯,必是天天万卷书为伴,谁料竹西君奉行的却是千里路踏遍,打到琴州无有一日空闲,上到参与戚湖疏浚,下到研学琴间风物,与文人侠客、乡绅商贾、和尚道士、贩夫走卒,无论贫贵,皆有往来。因此虽居在泽林,常日不见踪影,竟不比他那顽子更好遇些。偶见管临一次,也全然未提及陪读一项,倒与他就琴州茶苗哪家强论了半日短长。
塾间学生皆知,竹西君乃一“慈”父,任由小公子无法无天不闻不问。前烧书一事,果然也没闻得有何后果。
可见子不教父之过,原非古人妄断。
如此,迟家上下只数迟阶胞姐迟栏一个略似常人。因知祖母召管用意,塾中每遇管临都只捶胸顿足:“昨已说好今日起收心上学,又教他脱逃了!”
管临这差事亦当得无奈,却只能反慰二姐,不急,“来日方长”——分明是去日苦多。
此日,管临课后又遇迟栏,如上重复对话,正逢塾间一生路过,忽而诡异窃笑,回众人间亦不住向此议论指点。
管临莫名,及到院中与肖子平会合,还只觉背上如有目光着落,隐隐被评是论非。他微一甩头,琐事但思便无尽,不必于此费思。
说来奇怪,肖子平与管临虽同一屋檐下长大,以往与这个比他还小三岁的亲舅舅并不如何亲厚,却自从相伴赴宴以来,跟换了个外甥似的,日日有事相邀,隔三岔五要来泽林迎他下学。
今日二人约好学后同去古玩集市,本就是肖子平起意,一路他却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管临因知此甥一贯阴晴不定,也不扰他,只各自缓行。
半晌,肖子平先绷不住,开口道:“有一事相问,舅舅可否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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