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公(2/2)
此孤子名管临,自小在肖家长大,年龄虽小,亲缘上论却正经是肖太守的亲舅子,在肖府里那也是祖父辈的人了。
府中上下戏他人小辈大,平日都故意往老气横秋里叫,由是常称——小舅公。
肖氏沐慈学堂,设于卧冰祠旁。
午后盛阳突现,一扫连日阴冷,院角草芽新冒,总算流露出几分春意。
下学来,管临便依先生吩咐,将西阁里的藏书旧卷重新细理分门别类,见有受潮将朽的拿出院中来风干晾晒压平。
守慈公家的学堂,自然有那么点独家风味,管临左搬出一摞,右搬出一摞,只觉这阁内有无穷无尽的《孝经》印本和注书。肖氏学堂俞老先生别的不敢称,于这《孝经》研究当称得上古今第一专修,多年来全州满享盛誉,那真是教出名声,教出风采,教出特色。
管临虽爱书,到底难爱到如此之专的程度,边搬边只觉好笑。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沐慈学堂成为了他正式的住所。似乎打懂事以来管临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是个外人,他不过是无缘无故地成长在他生活的这个地方。肖家待他当算不薄,说是恩深似海也不为过,却也说不清道不明地,时时悬着某种让人无法自处的压迫感,及至到了年龄来学堂上课,才稍觉舒展,略略放眼天地。
现今他常居学堂,只须每日去隔壁点卯请安,偶尔用膻,闲时便帮先生督促门生,备课誊批,略尽己用。
这简朴森肃的学堂,实比隔壁雕栏画栋的太守府待起来更合宜自在些——当然,要是俞先生能容得下《孝经》、《礼记》之外的书藉,像别家正常私塾那样,允他把子学集、国朝评论都公开来学学看看,那就再好不过了。
正放空畅想着,不期突见先生满面愠色从堂中走来,怒掷一书于地。
“偷读闲书!屡教不改!”
管临循之一看,不禁愕然:“《伤寒论》也不可?”
俞先生痛斥:“你大考在即,便是课有余力,也只当把礼学诸作及注拿来参读,如何将精力费在这些杂学闲类上?”
管临反问:“驱病强体,是人人日常所需,也算杂学闲类?”
“术业专攻,驱病强体自有杏林学子精修,你终究外行。身处本学堂,难道你不知所攻重点,如何兼顾来?”
重点谁人不知,当然是我卧冰祠金字招牌“孝”德当先,管临想及此,心念一动,擡杠道:“我《孝经》开篇便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今即若不慎毁伤,为之驱病强体亡羊补牢,算不算弘我专攻,补其孝德?”
“你……”俞先生两眉暴起,张口半晌,竟不知如何驳他。
管临见此,却生悔意。他本只是想救下此书,随口辩解,并无气煞先生之意。于是俯身拾起书,赔礼道:“知错了。先生莫恼,原是前次正科来把脉时不慎遗落,我带去下次还他。”
“哼,你且好自为之。”俞先生拾阶拂袖而去。
“小舅公,小舅公。”
打那边厢跑来一个府上小僮,一路欢脱叫嚷。
“小武,”管临转身迎看来,“何事?”
“老爷喊你过去量身裁衣。”
管临听了诧异:“前日才做了一套新装,还没待到时节穿,怎么又要裁衣?”
“这次不同,听说是什么赴宴装!”小僮一脸喜色,围着管临转圈圈,“小舅公,老爷要派你和大公子去赴宴,想是要给你们物色未来娘子家啦,要穿得玉树临风,帅一点!”
才十三岁物色哪门子娘子?管临明知小僮信口胡说,不觉却有微微绯色爬上脸庞。
——赴宴,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