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阳曲(2/2)
孙生问:“都传泽林居士从自家塾中拨了几间屋舍与竹西君全家居住,可真有此事?”
论坊间传闻,没人比赵配长项,他聆听半晌,终于自然接进话题:“千真万确。现下竹西君全家都住在山下泽林私塾内,日日过客往来,琴州内外三方五县名士都争着往魏塾跑,一睹竹西君风采,甚是热闹呢。”
“呵,”钱生不以为然,“竹西君本就因私结党羽贬谪至此,招摇依旧,倒是没折得一点低调。”
“看他也来不及低调,上一道贬令还没到任,路上就又连降三道,此番能真踏进琴州已是难得,只怕也不过就是歇歇脚的工夫罢。”
“翰林大学士贬到琴州当酒监,贬无可贬了吧。”
“贬无可贬,谁知不是又随时升复?京门世家,三代翰林,又是驸马爷皇亲国戚,哪那么轻易一朝倾覆?想那些此刻奔走去结交之徒,多半也是借机投靠罢了,只盼竹西君一旦官复回京,跟着鸡犬升天。”
“可笑,可笑。”赵配也随之摇头晃脑。
大家持帖传阅七嘴八舌,只听得肖太守神情愈加焦躁,众人字字句句,都砸在他这月余来的心事上——
当朝翰林大学士“竹西君”迟风卿,与权臣宰相党素来不睦,近年多次遭贬官下放,今新皇登基,更是彻底失势,被一路贬谪至此。
肖家作为一脉准世袭地方官,自祖上起对上面党羽纷争就一直秉承不亲疏、不站队原则,无论世事如何纷扰,安享守慈名号,远离是非风暴。
因此这竹西君虽天下闻名,所到之处大官小吏求见示好,连百姓都争相奔往亲睹之,到他肖太守地界他却置若罔闻,岿然不动,既不敢结交又不敢轻慢,只想假装城中根本没这回事,管他是升是贬,心里惟盼这块烫手山芋早日接到下一道调令,速速离开琴州为好。
可如今竹西君已莅琴月余,迟迟没有调令消息,可恨半路又杀出这素不来往的本城名老泽林居士,一帖寿柬递来,偏要当这红娘。
“子平,你怎么看?”肖太守缓缓开口,目光投向身旁少年。
那少年十六七岁,面容秀雅,深目薄唇,凛凛一股矜傲之气。本在一旁深思,闻得父亲询问,才缓缓开口道:“泽林居士深居琴州,不问世事,如何与竹西君这般熟识?当真一见如故,就要为之设宴引见全城?”
“哎,”陈年旧故还属年长李翁最了然,“泽林居士足不出琴,但到底也算两朝帝师,两人共有旧识,未见已相闻,也可想知。”
——共同熟人是先帝,倒也没错。
先帝!
肖太守心中一凛,益发感到一场乱臣贼子们拉帮结伙就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上演的糟心危机。
肖子平看出了父亲的脸色,摇头道:“泽林先生已古稀高龄,一生安居门馆,实不像怀着要搅动乾坤的叵测之心。”
“读书人尊师重道,惺惺相惜也是常情,”孙生认同,“听闻竹西君深慕泽林居士学识,甚至让其子迟阶拜先生门下。论学识渊源,迟家那是何等眼界?想必就是资深持重如泽林居士也多少受宠若惊吧。”
众客点头,颇觉合理。
“竹西君这儿子,倒是不提也罢!”赵配接茬,誓作惊人语,“迟家翰林盛名,到这一代注定是败了。这小儿今年已十二三岁,据说至今大字不识一个,成日只知享乐闯祸。别说拜泽林居士,就是拜佛祖显灵,恐怕也教不出了。”
“唉,有所耳闻,”李翁跟着痛心疾首,“自小娇生惯养,回天无力啊。不想就连京门迟氏这样代有闻人的诗书世家,也难免落成这种家门悲剧。就算竹西君此劫避过,复官回京,想来终究也是后继无人哪。”
“可悲,可叹。”众人皆慨。
肖子平于此不甚听闻,倒是颇为好奇:“那这迟阶,现今已在泽林居士门下?”
“正是。”
“泽林私塾可有法教他上课?”
“上课?”赵配挑眉,声调拔高——
“上课是不可能上课的,永远不可能上课的。公子难道没听说,这个胡胡公主生的小胡子,来到这些日,上蹿下跳,横行霸道,险是要把我大琴州翻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