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1/2)
凝视
天光乍破。
晋军醒来的时候本能想伸个腰,但眼前的情景让他不由地放轻了动作,不敢惊扰另一边的人。
周舒瑾和贺昭的床铺是头尾相连的。贺昭还没醒,只有周舒瑾抱着抱枕坐在床尾望着贺昭睡着的模样,目光安静而孤独,像深海里不断发出讯号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鲸鱼。
贺昭一手搁在胸膛上一手滑落在被子边。
盖在身上的薄被子随着呼吸起伏着。
朦胧的光线从周舒瑾另一面打来,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只勾出几道安宁美妙的线条。
晋军觉得自己醒来这几分钟变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周舒瑾大概入神了,竟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了十几分钟,大概是起早了有些渴睡,才闭上眼睛靠在帐篷的矮墙上。
角度变化了,光线也亮了一些,晋军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淡淡的疲倦和落寞。
晋军会永远记得那个的早晨。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的目光可以那么痴情、克制又平静,充满爱意的眷恋,又不失理性的风度。
大概只有爱到骨子里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目光,才会用这种目光看另一个人看得忘记了时间。
那天的白天,这些人的做法再一次冲击了晋军的三观——他们把这些天来牺牲的小孩和清洗门户死去的人们的尸体浇在水泥里沉塘了。
晋军费了很多时间才平复心情。
一眨眼到了傍晚。
罂粟花在阳光下绽放着极致的美丽,他跟贺昭告别后,余光瞥见周公子静静站在河岸的栏杆边。
大河汹涌着像远方跑去,让晋军想起荣和厂下方那条黄沙翻腾的江河。
他走过去能听到周公子身边荡漾着深情动人的歌声。
无数的白鸟在天空盘旋啼叫,鱼儿也在河面上翻动背脊。
那歌声自然不是周公子的,是一个渔夫的。
周公子也在默然聆听。
周舒瑾和贺昭这些人给他一种很分裂的感觉,一方面他们手段残忍杀人如麻,一方面他们事后又总使场面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和谐干净,甚至显得他们有时比常人更懂得风雅。
“周公子。”晋军喊了他一声。
周舒瑾回头看他,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光。
“我准备回去了,你保重。”晋军道。
周舒瑾:“这么快?”
“学业紧张,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明年夏天绝对不会是第一个说再见的。”晋军意气风发地笑道。
“当然可以,我对你有信心。”周舒瑾道。
这人就算在这里跟他们东奔西跑,也还是坚持以他独特的方式和惊于常人的定力刷完了三本大小不一的本子。
“周公子,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晋军道。
“说来听听。”周舒瑾道。
“是关于贺昭的。”晋军问,“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在一起”
“这个问题我一个人回答不了,我们俩现在也都没有答案。但以前不是没有试过,矛盾挺大。”周舒瑾道,“说到这里,我不由想起他之前说过的一句话——的。起码说明现在没有那么悲观。”
晋军点头。
“他那时候说过,干我们这行的并不适合组建家庭。意思大概是,我们像浮萍一样生活,或许在某个时间段会集中在某个地方,但时代的一滴水落在我们身上就是巨大的波涛,易如反掌就把我们打散了。”周舒瑾道,“你看我消失那段时间,有影响大家很多吗?并没有,因为我平时的事情也都分给手下人去打理,只是缺个统筹主意以及目光远大的指点而已,不至于没我就垮了。贺昭也一样,如果他忽然消失了,杨阳、严城、贺里也会自然而然地把他顶替了。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周舒瑾把手搭在栏杆上,姿态轻松自然,身上穿着简单的皮衣外套和一件修身的裤子,打扮很随意,但就这样走到街头上也是一个回头率很高的小伙子。
他身上隐隐散发着一种引人注目的魅力,即使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说,光站在那里或者路过。
晋军默默打量了他一眼,不由道:“你太好看了。难怪贺昭拿着你的照片心情会变好,照片跟本人比起来,你算是不上镜的了。”
周舒瑾愣了一下,笑了。
这周公子简直名不虚传。
晋军被自己吓了一跳:“我就这么跑题了。”
“听贺昭说,你有一个女朋友”周舒瑾道。
晋军怔了一下:“他造谣!”
周舒瑾笑了笑:“我初听到时多少有点意外。”
“意外意外什么我不配”晋军问。
周舒瑾扭头看着他:“唔……不是配不配的问题。”
“那是什么?”晋军问。
周舒瑾轻微皱了一下眉头,打量了他一下,摇了摇头:“你不像有女朋友的人。”
“啊?是我不怎么收拾自己的缘故吧。像你这样一看就知道经历很多了。”
周舒瑾没有再说什么:“这些天在这里经过的事情,回去就不要想了,多想无益。来一个地方办一个地方的事。”
“谢谢周公子。”晋军应道。
“谢什么谢。”周舒瑾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往回走。
“周公子在大多数时候都给人一种兄长的感觉,不多的孩子气脾性也只有在我哥面前以及很偶尔的情况才会表露出来。”贺里瞧见他俩一前一后往回走,给他俩开门时就说。
“也不是,肯定有人始终觉得我花花公子、纨绔子弟、事事靠不住。”周公子听到后笑道,“韩司令就算一个了。不过我也确实给她添了很多麻烦。”
傍晚,晋军准备走又听见了隔壁帐篷里爆发着争吵。他想了想也还是要告辞,掀开帐篷走进去看见贺昭手里提着一袋药在质问周舒瑾:“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药?”
周舒瑾不耐烦地转身要走:“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知不知道自己是站在我的帐篷里!拿着我的药!问着我的私事!你大呼小叫什么!”
“你要什么态度?啊?你还要什么态度!”贺昭用力扯了一把他的胳膊,“急着投胎啊!”
“简直无理取闹。”周舒瑾说。
“嘿,我插句话——”晋军说。
两人抽空看了他一眼。
“我要回学校了。再见。”
“送你。”贺昭脸上的怒气还没散,捡起钥匙跟他走出门,又回头叫上周舒瑾,“过来!”
周舒瑾很介意他刚刚的态度,恍若未闻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开。
“你聋了吗!我叫你过来!”贺昭怒气冲冲拽住他的胳膊蛮力把他推到前面,“周舒瑾!”
晋军连忙劝道:“你这么凶干什么,他不乐意来就算了。”
“没事我还不乐意叫他。”贺昭把周舒瑾推进车里。
“你带他去哪呢?”晋军生怕两个控制不好分寸。
“去看病。”贺昭甚至没有问过周舒瑾本人的同意。
晋军扭头看见周舒瑾窝在后座忙不停地把及。
“我看过医生。”周舒瑾说。
“我不相信那些医生!”贺昭提高音量,“那些都是什么人!敢拿你做实验的人!你长长脑子好不好!”
“不信就不信呗,你发什么火。寻医问药本来就要看点运气嘛。”晋军看不下去了。周舒瑾随便哪句话都能把贺昭惹恼,很显然是贺昭对他有意见。
贺昭吱了声,把晋军送到车站,下车之后把周舒瑾反锁在车子里。
“留个窗户啊,你就这样把他锁在车里出了什么事都出不来。”晋军对贺昭简单粗暴的做法感到很不可思议,别说周舒瑾了,就算随便陌生人也不敢这么就缩在车子里。
“我很快就回来。留给他他就跑了。”贺昭说。
四周封闭的环境让周舒瑾有些烦躁,他坐在那里勉强按捺情绪。
车子外堆了一层层雪。
他一次次看向外面,试着打开车门但也无济于事,他在考虑要不要劈开车门,只能反复安慰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周舒瑾想不顾一切冲出去。
就在这时,大雪里出现贺昭的身影。
他拎着餐盒和伞——没来得及打伞,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匆匆走向车子开锁,坐进驾驶座扭过身把餐盒递给周舒瑾。
周舒瑾看着他肩上的雪花,隐忍自己的情绪接过饭盒。
贺昭看到他脸色很差:“怎么了?十几分钟而已。”
周舒瑾没说话,只是降下车窗透气。
“那我们出发了。”贺昭把电话放在旁边。
飞云说:“你要开车的话,我把电话挂了。”
“好。”贺昭在跟飞云报备行踪,毫不隐瞒地说明了这几天的去向和跟周舒瑾之间发生的事情——公诚开布、公开透明。
飞云不了解他挑人的具体步骤,略听了一下也没发表什么意见。
如果这是对周舒瑾的报复,那么贺昭成功了。无论谁被这样厚此薄彼都会很难过,更别说在黑市里去到哪里都要受到优待的周舒瑾了。
他的情绪无法控制地垮了下去,像一股泥石流灌入四肢百骸,又像一只掉到海里的船锚悄寂地锈蚀沉底。他心里悄无声息地下了一场大雨,每一滴都砸在他心里最软弱的角落。无人知道他心里怀揣着生来死去的秘密。他低落疲惫狼狈且食欲消失,只把饭盒放在一边,费劲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失态。
此时此刻他只想回到自己家中的沙发休息。
而贺昭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也没有注意到饭盒里的饭未曾动过。
车子驶向和平客栈分入口的大概位置。
贺昭踏过雨水撑着黑伞跑过来给他开门,看起来像是昏黄灯光下一只黑色的蝴蝶。
周舒瑾走下车。
“这儿吗?”
“嗯,小二哥在里面等着了。”贺昭伸手提过他的箱子,往外张望找着进去的路口。
周舒瑾漫无目的地扫了一眼周围,当目光落到地面时呆了一会儿。
两个影子上部就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依依不舍地接吻。
周舒瑾往前指了一个方向:“往这边走吧,我觉得他在那里。”
“真的假的?”
“相信我。”周舒瑾往前走去。
长街沉寂,只有他们的影子在路灯下忽前忽后,时而交叠时而分离。
周舒瑾回头有点想说什么的冲动。
贺昭问:“什么”
周舒瑾目光一低,轻轻扫过他线条流畅漂亮的下颌骨、脖颈以及锁骨。
细雨沙沙地敲在头顶的黑色伞面,像催眠曲一样要把人的理智麻醉了。
周舒瑾伸手拍拍他肩膀上的几颗雨珠,用指腹理平上面的皱褶:“我等到你给我撑伞的时候了。”
贺昭一笑:“应该的。”
应该的。
周舒瑾像跟自己过不去一样,在心里咀嚼着着三个字。
“怎么了?”贺昭见他沉思,问道。
周舒瑾将眼里的情愫一收,微微一笑:“你看。”
贺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巷道深处静静开着一个无人问津的花店。
“你给我买一捧花吧。”
“喜欢上花了”
周舒瑾笑了起来:“在钱不能随便花的时候,只能喜欢花了。”
“啧,周大金主,不能花跟没有得花可差太多了!”贺昭道,“你要什么?”
“玫瑰,要最长刺的那种。”周舒瑾道,“毒玫瑰是信使。”
贺昭把伞给他,自己走过去买了一捧又快步跑回来递给他。
两人一前一后往小巷走去。
雪很大,连伞都挡不住。
雪水顺着他们的脸颊一连串往下淌着,将两颗同样滚烫热烈的心洇湿在雨天里。空气中洋溢着一种潮湿好似旧时光的气息,就好像翻开泛黄发霉的书页时扑鼻而来的味道,让人心中酸软。
周舒瑾瞥了一眼花上插着的花语牌子,伸手一摘在手指里折了几下扔了。
自那通电话后,贺昭显然心情不错,还弯腰捡起来放进垃圾桶。
他对你就这样重要了?
他跟你也这样默契吗?他也陪你在失眠的时候排除万难过吗?他也陪你熬过朝不保夕又藉藉无名的日子吗?他也跟你在黑暗和繁华里都拥抱过吗?
可他的贺先生是个长情的人,说过的爱意就是认认真真的了,没有所谓的“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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