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第44章 荨麻（2/2）
见她仍不开口，萧约原本好容易平息下来的焦躁又莫名地起来了，她有暗怒，发作起来却还是克制了，显得更像是控诉，“陛下当真好没道理，妾身不知哪处惹恼了陛下。”
“没、没有。”高瑛见她生气，扯了扯她袖子，“是朕不愿与你得知。”
她很清楚以萧约的性格，若是知道她骤然昏厥，就算没有那句‘陪着她’的许诺，以她的脾气秉性也定是会来的。
但倘若只是为了一个许诺，就逼着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不情愿的事情，这是高瑛不愿意看到的。
说来可笑，她一直将自己与那梁皇室对萧约好的人还有谢胥暗暗比较，那些人，想必是不会做出这等逼迫萧约的事情。
高瑛很没有安全感，如果她的喜欢只能让萧约感受到逼迫，只能愈发地像一个累赘，也比不过那些曾经对萧约好的人的温暖，那她的喜欢，也配叫喜欢么？
倘若她不能做那个最爱萧约的人，她会更加没底气。
“我怕你......怕你明明不想来，却依旧不得不来，怕你担忧又怕你厌烦，怕你觉得我是在借着身上不痛快，逼你心软。”
高瑛颓然，面对萧约她还是选择了坦诚，“我，我真的心悦贞卿，因此我比旁人更害怕，惹你厌恶。”
“我知道，贞卿有君子之风，许下了的事情自是不会反悔。”高瑛下意识地扯紧了锦被，往身上拢了拢，“但我私心，不想你做你不愿做的事情。”
情真意切，令萧约不由得晃了心神，小皇帝对她的情意，比她想的更深、更真。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陛下说胡话了。”高瑛的额前发丝散乱，萧约不由得伸手替她理了理，望向高瑛的眼神全然是对后辈的怜爱。
高瑛原本无精打采的眼神亮了起来，旋即又暗淡下去。
“妾身去吩咐下人给陛下备下膳食汤药，陛下好生歇息。”
萧约顿了顿，犹豫着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妾身，未有厌恶过陛下。陛下的心意妾身无法回应，但妾身真心珍惜和感激能得陛下如此爱护。”
高瑛呆呆地注视着萧约走出殿外，片刻后便传来萧约同李闼吩咐的声音。
她手无意识地捂向心口，嘴角有些上扬，好似吃了什么蜜糖一般。
能得萧约如此一句，她便已经很高兴了。
过了约莫两刻钟，李闼带着传膳的宫人进来，高瑛冷眼睨了他一眼，吓得李闼赶忙退出去了，将殿门带上的那一刻暗自庆幸还好萧夫人在殿中，否则指不定高瑛得怎样罚他。
“陛下。”高瑛的小动作瞒不过萧约，那李闼和老鼠见了猫似的，萧约背着高瑛都知道是她在‘恐吓’。缓和眉眼，有些无奈，“起身用膳吧。”
高瑛听话地下床，躺在床上太久，双脚都有些发软，踉跄着扶住旁边的桌案才能站定。
“妾身扶你。”见不得这人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萧约上前欲搀扶，谁料到高瑛竟是当下拒绝了：“不、不了，朕还没到那种地步。”
她倒是一如既往的要强。
萧约也不坚持，待高瑛自个儿稳稳当当地坐在那位置上，才放心落座。
“明日的朝会，陛下还打算照常去？”
“自然。”高瑛没有任何犹疑，目光有些阴沉，“朕才十六七岁，可不能叫人看出来，这大齐的新君，年幼还病弱。”
她不赞同高瑛这般做，但也知道这实在没有什么办法。
“陛下......不可太过操劳。”
二人东拉西扯又说了些旁的，最后还是绕回到了朝政上。
“今晨妾身向陛下说了些许广设州学、郡学的法子，但有一事还望陛下思量。”
萧约是世家大族出身，此前她那些法子多是参照梁国的旧法，今儿个同江楝一道在洛水堤坝上转了一圈，她意识到了一个被她忽略的问题。
“陛下利用考察取士，固然可以规避掉不少没有真才实学的纨绔，然而能走到陛下眼前的，多少也是能接触到当地豪族的，投在他人名下。”
萧约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如此下去，不过是此消彼长，驱虎吞狼，算不得长久。”
那些有底蕴的世家大族照旧会成为天下士子的领袖，官官勾连，绝不是她这个皇帝愿意看到的。
她的手下容不下斛律宣，也容不下那些王谢旧家。
“贞卿可有什么好法子？”
“陛下不如给予各地士子能直接来天子门前一展才学的机会。将那考察的法子用在天下士子身上，一视同仁，让那些世家门生变作天子门生！”
高瑛眼中顿时有了神采，但她面对正事到底是沉稳的，“这方法确实好，但那些世家大族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答应呢？”
“的确，所以妾身建议陛下，徐徐图之。”萧约补充道，“曾经的学堂荒废不少，朝廷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么多有识之士来开设州学、郡学。”
“开科取士，最先便宜的依旧会是那些世家大族。但不妨顺水推舟。”
朝廷设立了学堂，那便也准许这些世家设立族学，有了族学，在地方上的威望必然会更高。
但要设这族学不妨给他们设些门槛，譬如说，给州学、郡学的所捐，决定了地方上究竟谁家才能得到办族学的资格。
而朝廷学堂的开办，则一面打这些地方士族的秋风，缓解财政上的压力；另一面，朝廷应当先在中央设学堂，培养士子，入地方学堂从教。
“这些士子应当来自真正的寒门，甚至较寒门更低的地方。”
萧约脑海中闪过今日遇见的那些个孩童，“州学、郡学所收取的费用，也当远低于世家族学。”
这是一项千秋基业，高瑛敏锐地捕捉到当中的可取之处，萧约的‘徐徐图之’真可谓是说到点子上了。
将察举制完全代替掉，非一朝一夕，而得是十几二十年甚至更久。
“世家并非铁板一块，陛下且安心，”萧约微微一笑，她也是出身世家，知道那些世家里面的勾心斗角，“等上些许年岁，只要政令不移，迟早会看到成效的。”
“嗯！”
二人絮絮叨叨又说了许久。不过萧约惦念着高瑛的身体，一直关注着时辰，不敢叫高瑛再熬下去，待时候差不多，便要告退。
高瑛照旧将她送至殿门口。
“......陛下，”萧约又忍不住，再一次叮嘱她，“要多保重身体。”
她说过，她不希望高瑛有事.......毕竟......若是高瑛当真福薄，她这恩情，难不成要留到来世来报么？
在萧约看来，若人离世，便是前尘恩怨尽断。
“但听卿言。”高瑛颔首应下，“卿也早归。”
送走了萧约，高瑛也回了式干殿，御辇摇摇晃晃，她今日是真的有些累了，迷迷糊糊间想起萧约一直居住在永巷内，定是极为不方便的。
高瑛迷迷糊糊由人引着去了汤池。肩头的刀伤在触及水的那一刻又泛起痒来，高瑛无意识地抓了抓。
不对！
距离那场政变都过去许久了，刀伤早就好了个十成十，怎还会泛痒？！
温泉水暖，高瑛却自足底至脊梁爬起一阵寒意。
她微微侧头，肩头的刀疤狰狞下，那条鲜红色的血线好似有生命般，在高瑛的皮肤下缓慢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