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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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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追出去时遇上林一叶设下的障碍了吧。”他终于正了眼,目视俞希闻这身紫色长裙,噎了半晌,道:“你穿衣是一直有这种癖好吗?这颜色……当年你阿妈也最爱穿……”他猛地刹住了话,提起水壶泡茶。

俞希闻只注意到他前半句话,吃惊道:“是。”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警惕地擡手谢过项鸣斟来的茶,放回桌上,不敢喝。詹祥和阿甲不知是睡去了还是昏迷了,他们双目紧闭,双手垂腰,没有少一块肉,好好地躺在桌布上。项鸣还贴心地帮他们盖了一张薄被子。

俞希闻摸了摸他们的身体,没有僵硬感,再扫了一下他们的能量场,完好无损。

见项鸣看过来,他擡起嘴角朝他笑了笑,笑容很僵硬,心中在想:怎么没有感应了?难道他们睡着了是没有感应的吗?回去得问问挽词笔……不管这样,他们平安就好。

——当然没有!詹祥和阿甲被冒充了!俞希闻意识提醒道:他根本就不是项鸣!是披着项鸣皮的林一叶!天爷这家伙果然有大问题!你快别聊了,马上出手攻击他然后趁其不备跑啊!

可惜,无论他怎么提醒,这个时期的俞希闻听不见。他在确认两个小家伙没有性命之忧后,便收进了乾坤袋里,终于放下了警惕心。

“项鸣”朝他笑笑,抿了一口茶,道:“你不尝尝吗?这是工夫红茶,香甜醇,玫瑰色茶汤,是我自己种的。”

俞希闻原本是站着的,见他递来一个团蒲,便盘腿坐上去,问:“你还会种茶?我怎么不知道?”他擡起茶杯凑到鼻尖一闻,果然有股甜醇味。低头一瞧,玫瑰色的茶汤,澄澈如碧洗。于是他瞥了一眼项鸣,见他呷了两口后,慢条斯理地饮尽了茶水。

确认再三,俞希闻才低头饮了这杯茶。陈延教过他:礼仪不能丢。别人斟茶倒水给你喝,这是要与你相谈的举动,甭管座上主要招呼的人是不是你,你要回以敬意,这是礼貌,别不当一回事。

“多谢,”俞希闻说:“茶很好喝。”其实也没喝出什么味道来,淡淡的,闻起来香,喝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但不好佛人面子。

俞希闻意识跟他品了这杯茶,心道坏了。这哪里是什么工夫红茶!分明是一团黑气所凝成的表象茶,恐怕这杯茶下肚,他清明的灵台就会被立刻入侵,意识会随时间变得越来越昏昧——人在念头昏散时最忌抓主意行事,若被人趁机而入,人不仅会有昏昏之病,更会有憧憧之忧!

林一叶究竟要做什么?!

“项鸣”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多出来走动走动才知道人情世故啊,老在家里待着有什么意思?刚才要不是我路过巷子将这两个小家伙从林一叶手里救回来。你还得跟他苦战,那家伙难搞,我也是对付了半天才救下来的。你得请我吃顿饭,谢谢我才是啊。”

他这话出口,俞希闻终于后知后觉;他闭关修行多日不见项鸣,怎么一出来,项鸣说话就变成这种腔调了?他以前说话是这种调风吗?难道不是目中无人,唯吾独尊的张狂样吗?

而俞希闻意识则要气笑了。是啊,这多明显啊!那么多语气词,想也不是项鸣本人。到底这时期的俞希闻是个少年人,经历之事不多,虽然有陈延和挽词笔教着,但口说不如身逢,不亲身经历过一回,总是差点智慧,不能第一时间一眼看穿销膏靡骨之人的把戏。

俞希闻接过“项鸣”又一次斟给他的茶,喝了一口,问:“林一叶人呢?死了吗?他为什么要抓走他们?现在在哪里?你带我过去见他吧。”

“项鸣”笑了笑,说:“我出手你还不放心吗?他被我打死了。”

他目视俞希闻,无形的诡异的声波透过他的话正慢慢地朝俞希闻笼罩:“林一叶自然就为了找到你啊,他知道这两个小家伙是你的双眼,跟你有感应。”

俞希闻冷汗倏忽一出,颅顶开始发胀,问:“他到底是什么人?我压根不认识他,没接触过他。而且他肯定修的是邪魔外道,我进轻明堂时就觉得气场不对,连苏酉己都差点被他骗了。”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项鸣”道:“你不认识他,他却认识你啊!”

他再次直视俞希闻,一字一句道:“他是你的外公。你是林桑目和沈悯的儿子,当初一生下来你就被人贩子拐走了,林桑目产后听闻消息,当场气绝身亡,沈悯是你的亲爹,他悲痛欲绝,好容易清醒了点,四处找人帮忙把你给找回来,为此,他还在永冶港口开了间挂货铺子,想着借一些消息明通人之手,把你找回来。可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沈悯找你许久没有结果,上次听闻东街有个人算命厉害,还为此跑了一趟,不料被管理东街的项鸣打断了腿,养伤养了大半年才好转,——哦,就是我。我没给他好果子吃。这不,你外公林一叶在街上看到那两个小家伙,欣喜若狂了,想也不想就抓走了他们。

“林一叶这个人啊,少年时比不上弟弟受宠爱,家产和继承没他的份儿,他吃尽千般苦头,早年丧妻,中年丧女,现在又因为人牙子的原因和外孙失去了联系。他也是个苦命人呐!真的是个苦命人呐!

“而沈悯作为他的女婿,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俞希闻觉得有些冷。

他不知道。这些话从“项鸣”嘴里出来,生成了一串文字龙,正往他脑子里钻。

“你忘记了吗?你闭关出来后意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要去永冶港口找那间挂货铺子。因为你不知道怎么联系沈悯。你想见沈悯,因为沈悯是你的亲爹。沈悯是你的亲爹,沈悯是你的亲爹。

“说起你阿妈,她也是个命苦之人。年轻时所爱非人,好不容易遇见了爱她的沈悯,还没嫁人呢!就先大了肚子,生下了你还没来得及抱一抱,就一命呜呼了。幸好颜妇颜茹洗帮忙接生,否则你出不来!这件事你一开始不信,为了求证,你找到颜茹洗,问她,问街坊们沈悯是不是你的亲爹。

“你特别想见沈悯,为了见到沈悯,你必须到永冶港口去找那间挂货铺子。这样你就可以没有任何阻碍的见到沈悯。因为沈悯是你的亲爹。

“你得知沈悯和项鸣是对家,被项鸣打压得头都擡不起来,又心疼替百姓们战死的士兵,于是主动跟沈悯提及要用自己的血帮助他。因为你的赤血能强身健体、去腐生肌,你提议做一批跟你相同的血胚子去治疗受伤的兵、救治受到波及的百姓,沈悯作为你亲爹,疼惜你,再三拒绝,就是不肯,你便背着他私底下做了这件事,因为沈悯是你的亲爹……”

沈悯是你的亲爹。

沈悯是你的亲爹。

沈悯是你的亲爹。

沈悯是你的亲爹。

沈悯是你的亲爹。

沈悯是你的亲爹。

沈悯是你的亲爹。

沈悯是你的亲爹。

沈悯是你的亲爹。

……

俞希闻觉得天旋起来,地转起来,他摇摇头,糊涂之下又喝了“项鸣”递来的一杯茶,并且,他无意识地应了几句“是的”。

偶尔一丝清明占据上风,有个念头飘出来提醒他——他明明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清楚“项鸣”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项鸣”一说完,他就有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

然而,这一丝清明抵不住林一叶的“功夫茶”。俞希闻已然彻底昏头昏脑,他拙钝地听着,又喝了几杯茶。

他不清楚,俞希闻意识却清楚得很。林一叶批着项鸣的皮,正用言语蛊惑他的心!须知,言语有灵,似挽词笔那般修得炉火纯青能以言语控人心的,世间不出几人,而林一叶显然位列这几人之中!这太可怕了!——先前说过,凡人的五官和意识会不停歇地吸收来自此时空世界的信息,这些信息形成参数在第七识生成“实相”,因此凡人会一叶障目,以为此世界是真实不虚的。而林一叶透过话语向俞希闻的六识输送所谓的既定事实和绝对认知,在第七识——也就是“我执”上留下了深刻印象,就产生了一种“理应如此,绝对就是这样,不会出错”的感觉。

按理说,俞希闻也是修行之人,有挽词笔督促天天“打七”,不那么容易中招才对。可坏就坏在他喝下了“项鸣”的浑浊茶!——拨开世尘氛,消却心鄙吝。这是明心见智的第一步。若灵台清明,不累一执,不被腥膻之物侵入,方才有证得大道的一天。

俞希闻意识渐渐心惊胆战。林一叶藏得这样深,到他进来银河里的莲花幻境才得以窥见一二,若不是黄雀在背后主导,一点点地告诉他这些讯息,待他回到现实,还不知要被林一叶欺瞒多久!

完了。俞希闻意识想。所以他失忆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沈悯压根不是他亲爹!林一叶一直在他意识上灌输这个虚假的认知,到底有什么目的?是否……是否……他当初错杀陈延是否和这个有关?!继而,他一个激灵,又想起当初项鸣点他的那句话——“大材小用还是一回事。我怀疑你们对挽词笔的已有认知,是别人放进脑子里去的。又或者被修改过——刻意局限在‘作用于言语记录簿上。”

已有认知!

俞希闻终于从这四个字里找出点蛛丝马迹。直觉在言语举报有限公司里的林一叶,不是他本人。也许——他们几人的记忆并没有缺失,是已有的认知被刻意修改了。

就像林一叶对少年俞希闻做的这样——

透过少年俞希闻的双眼,他看向林一叶。

暑热消融,夕阳漫爬。

面前,几个大汉在河里扎猛子,上翻下涌,赤条条的身影自由地穿梭在河间,“项鸣”朝这几人努努嘴,然后直视俞希闻的双眼,缓缓说道:“他们在河里嬉闹,闹够了才上来喝杯茶,这只是其中一种乐趣;像我这样安静地在边上垂钓的,其实不够劲儿。真要有劲儿,就随着青波白浪浮沉,由河水带着逆流或顺水,随波逐流,游到茶馆设在东边的厢房,或者去到桥下,再顺势飘回来,来回一趟,风景管够,这时候再去喝茶,就会觉得景更美了。——俞希闻,沈悯是你的亲爹,我说了那么多,你听进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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