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觅(2/2)
封寻探头往里喊:“阿觅,阿妈回来了,她让你烧个水。”
俞希闻往里看,一个长得与封寻一模一样的少年探出身来,手里也抓着一卷书,书页卷起了毛边,侧边的印刷字也掉了漆。他用书擦了擦脑袋,少顷,哦了一声,说:“好,烧水。我烧水。”
便把书塞进裤兜里,掀开木桶盖,舀了一瓢水泼进一口大锅中,然后擡起斧头,开始砍柴。
封寻走进来,见砂锅中只有一瓢水,说:“阿觅,这个水是烧给阿妈洗澡用的。”
可能是平日里砍柴砍得多了,封觅轻轻松松劈了几段柴禾,道:“哦好,烧洗澡水。”把斧头扔在地上,转身去舀水。哗啦啦,哗啦啦,很快大锅里溢满了水。他却浑然不觉,弯腰再舀,还要添上一添。封寻在一旁守着,抽空低头看了几行字,见他这样,忙制止道:“够了阿觅。水够洗了。”
封觅这才停下,又去一旁劈柴了。他做事倒是专注,几下把柴禾给劈个了干净。只是的确如苏酉己所说,是蚩蚩蠢蠢的状态,把堆在边上的柴禾都劈完了才捡起几段往火坑里扔。颜妇蹭了一身狼狈,等半天等到茶壶见底了都没等来洗澡水,便一肚子气,掀开门帘,道:“怎么还没烧好?”
封觅瞪着眼睛注意火候,一声不吭,不知是不是没听见。颜妇来到后面又叫了声,没动静,——以为封觅动了动要说话了,谁知他只是碰了碰裤兜里的书!颜妇咒骂几声,一巴掌呼到他脸上,终于出了卡在胸口的气,道:“你烧个水烧到天亮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你干活时手脚麻利点,别岔神!走走走——!等你烧得来你爹要气得从坑里爬出来!”
一巴掌扇得封觅脑子嗡嗡响,捂着脑袋懵懵的。看得俞希闻心口被一团气堵着。苏酉己透漏颜妇的丈夫死在她前头,怀着胎时就成了寡妇,当时一定是经济困难,没能养好尚在肚子里的双生儿,这才导致了封觅与常人不大一样。听颜妇的意思,这是说过很多次了,可封觅天生就这样,脑袋不灵光,她是做娘的,难道不比其他人清楚?好好说话不行吗?
一旁封寻终于听见了动静,擡起头来叹了口气,不知在叹什么。他过去把封觅带走。除了懵,封觅没一点委屈的情绪,不知是真的没情绪还是习惯了。俞希闻注意到他盯着封寻手里的书。果然,不一会儿,他开口问道:“阿寻,你看完这本书了吗?”
封寻拉着他坐在门口台阶上,就着微弱灯光摊开了书,道:“还没有。我才看到这里。而且我要背一下书,还得看一阵子。”
封觅直勾勾的眼神不变,嘴上说道:“哦好,一阵子。”
封寻笑了笑,轻轻揉了揉他被扇红的半边脸,说:“阿妈性子急了点,不要生气了。我给揉揉。”说完熟练地从怀中拿出一支小瓶药酒,倒在手心给封觅擦起来,动作轻轻的。封觅还是瞪大眼睛看他搁在一边的书。封寻见状,便把书往他手里放,说:“还没好,你先看看吧。”
封觅便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俞希闻站在旁边低头看上面的内容,原来上面都是经文。封觅看书时似乎很喜欢用手点着字,一个接一个读出声,大声的。此刻他的手指正停在一段话上:“……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是《金刚经》无得无说分第七章的最后一段。
俞希闻本以为封觅读完就揭页了,谁知他反复朗读这段讲义,一直到封寻给他揉完活血的药油,他才肯停下。
只见封觅恋恋不舍地把书还给封寻,说:“阿寻,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封寻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对经文不大感兴趣,是阿妈让我看的,她找人算了一下,说这次先生考试可能会考这些。”
封觅说:“哦。教书的先生很懂这个?”
封寻道:“先生在课堂上偶尔提两句,应该是懂的吧。”
封觅说:“哦。去私塾。”
封寻道:“那我明早下了早堂就带你过去吧。”他把封觅装在裤兜里的书拿出来,俞希闻这才看清书名,原来是《红楼梦》。
“你还没翻完吗?这都卷边了。我去房里给你挑另一本看吧?……你放心好了,阿妈明年攒够了钱一定会让你上私塾的,到时候我俩就能一起上学了。”
俞希闻仔细观察封觅的神情,他没有生气,或者准确点来说,他对此没有情绪,仍然直直看着封寻手里的《红楼梦》,似乎只对书有兴趣。俞希闻想:他看书时能看得进去吗?大声读出来时过了脑子吗?一段话翻来覆去地看,就能看懂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封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忘了你听不进那么多话……”他努力挤出个微笑来,没有关系的。攥了攥书,他捡重点说:“我去给你挑本书。”
封觅终于有了表情,眼睛亮亮的,答:“好!”
然而封寻刚转过身,大门口就传来砰砰声。幸得日头还早,这突兀一声夹在街坊的吵闹声中不至于吓得人打颤。可封觅怕见生人,也怕突如其来的巨响声,若是受刺激了,歇斯底里是小事儿,就怕闹出人命来。愣神间砰砰声愈大,封寻攥紧封觅的手,几跌声跑去了房里,打开门把封觅往里塞:“有人来了!”
咚一声!赛过门外的声响——封觅不待封寻关门,追着话音自己把门给关上了。门外的人等得烦躁了,喊道:“颜茹洗在不在?还他妈不滚出来!滚出来!不然老子砸门了!!”门被敲得轰轰响。颜妇还在里头忙活儿,封寻忙不叠过去,隔着门板开口大声道:“谁?!”
“沈将军有要事找颜茹洗,”对方粗着嗓子道:“马上叫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