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申(2/2)
他放下百叶帘,李申已端着咖啡进来。他把热拿铁放在俞希闻面前,笑了笑,说:“特意加多了点白砂糖,希望你喜欢。”
俞希闻接过,喝了一口,道:“很不错,谢谢。”他把杯子轻轻地放好,开门见山道:“还记得吗?关家雄说,有个算命瞎子算出我妹妹是狐妖变的,给了他钱,让他在婚礼上杀我妹妹。”他说到这里适当停住。
李申抿了一口咖啡,坐在对面,道:“当然记得。我也在你妹妹的婚礼上说过了,这位算命先生是我们公司的人。”
“你就是这家公司的总负责人吧?”除了老林,俞希闻至今没看到其他人,他猜测道,“事隔多日,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我替他向你和俞闲道歉,请接受我的诚意,”李申道:“他算到你们今天会过来,而我也是特意挑的这天在公司等你们到来。”
俞希闻说:“听上去,这位算命先生知道我为什么会过来,并且知道你能应付。”
他端起杯喝了口咖啡。这时,在项鸣肩上的言言跳到会议桌上。轰然一声,把会议桌砸出一个窟窿洞来。俞希闻与项鸣对视一眼,彼此眼中心念电转,这才欸了一声,拍拍言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阿尔卑斯,道:“孩子给饿的,忘记给它棒棒糖吃了,别介意哈。我们继续。我来这里是为了给我妹妹讨回公道,这算命的现在在哪里?事关人命,这件事没完。你们得庆幸我妹妹捡了一条命回来,如果她死了,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谈谈。”
“对!”一直没出声的俞闲开口道:“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你最好立马把那个所谓的算命佬交出来!否则我们就砸了你这破地方!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当然。正是因为怕谈不拢,发生这种事,我这边才要先清场,避免伤及无辜员工,”李申道,“相信你刚才也看见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这里就我和老林。啊,老林年纪大了,自己算了什么都记不清了,所以他这会儿才没进来,不然也不会让你们走。他这人吧,性情古怪,又最痛恨冒充俞先生,——对,就是冒充你的人,所以木偶人才会被撵出去,不是不尊重来客,实在是个误会,当然这只是就刚才的事而论啊。他和关家雄合作,花一百万买俞闲一条命,这肯定不是道歉一下就能了事的。”
搞了半天原来那算命瞎子是老林?俞闲立马往外看。俞希闻却不相信,当即冷了脸色,也没在乎那句痛恨,道:“他双目虽然浑浊,却也不是看不见路。怎么关家雄说他是个算命瞎子?”他最讨厌说谎的人,一个人连言语都不诚实,足够说明美德有亏,“李先生可别随便拎一个垫背的就说会算命。”
“你们都找上门来了,我哪里敢骗人?”李申道,“俞先生你是知道我们不是普通公司的,出差作业不得乔装一下自己?万一被普通人看见了不就麻烦了?那我这上不了堂的公司还怎么开下去?是,我在婚礼上是对何家拿权话事的关总裁坦白了公司名,但商界里有名有姓的她都清楚得很,再有关家雄烂赌成性,人品堪忧,她是不会相信的,——但讲真啊,老林这事我是不知情的。”
“哦?”俞希闻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
他一通解释完,见俞希闻杯底快要见干净了,端起来要去茶水间添满。俞希闻道:“不用了。我今天不是来和你喝咖啡的,你把老林交出来,这事就算结了。”
李申说:“老林是我们公司的承重柱,要是把他交给你们,公司要倒闭的。你也知道,这年头经济差,不好找活儿干。老林他会一切算法,相术、看掌、象数谶纬……哪样都精通,是活的招财宝,我们都指望着他呢。”
“他都能拿出一百万买我一条命,”俞闲斥道,“你们公司很有钱嘛!说什么年纪大了,自己算到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我看这狗屁老林清楚我们今天上门讨要说法,才故意躲着我们。你今天不把老林交出来,我就叫我哥男朋友平了这里!你看看我们敢不敢!”
项鸣心道你倒是有眼识泰山,面色仍然平常,不见波浪。倒是石头小人言言,见俞闲看过来,便把李申的杯垫拖出来徒手掰折,然后坐在桌面上吃起棒棒糖来。
俞希闻摸摸它的头,又从怀里掏出一根棒棒糖给它。
李申喝了口咖啡,笑了笑,说:“咱们都心平气和的,我既然在这里,肯定会给你们个说法,绝不敷衍了事。回到刚才,这个人财产和我们公司财产哪里能画等号?那是人老林家里有钱,真不关我们的事。”他说到这里,适当地叹了口气,指向边上的白板,继续道:“——我们公司经营状况时好时坏,这不,这单言语举报信也是我们隔了半年才接来的。虽说是老林算出来的吧,但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去岗津岛讨来的。哈哈,这算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不是吗。”
“哦?”俞希闻瞥了眼白板上的“颜氏收洗”,见他终于提到了这点,说:“你们公司做什么业务,我是不感兴趣的。但你说这单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岗津岛讨来的,我就好奇要多问一句了,你们公司是做什么业务的?我看你们公司名取得很有趣,听上去和‘言语’有挂钩?”
“俞先生一语中的,”李申把白板翻转过来,“我们公司接的就是和‘言语’有关的单子,如捕风捉影、言语颠倒、流言蜚语、鹦鹉学舌等等,都在我们处理范围内。简而言之——祸从口出的那些事,只要是人写了举报信到我们这里的,我们都会出面处理。”
项鸣自进来就是一樽大佛,什么都不理会,只定定坐着。李申端给他的咖啡是一口不碰,甚至连眼神都吝于给。可当李申开口说这些,却引得他看来。不过,也只是一下。
其他几人往那白板看,上面写着:
【投递言语举报信须知:除必要人名、时间、地点之外,举报信内容不得超过50字;请简明扼要,否则一律不予处理。】
几人:“……”
这意思是除了人名、时间、地点可以写50字以上或不限?俞希闻觉得这家公司经营不当是有原因的,说他们舍本逐末都算轻了。这举报信的重中之重不就是举报的内容?不超过50字?能描述得准确吗?
“我们的人收到举报信后,会去现场进行核实,”李申道,“如果情况都对得上,被举报者确实言语有失,造成当事人痛苦,我们就会采取行动。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我们公司就是替人解决问题、解决痛苦的。”
他用白板笔在白板上画出一支笔,继续说:“而具体的解决办法呢,就是用这支挽词笔在格子本上书写被举报者的言语失在哪里——凡被挽词笔记录在格子本上的,无论如何都篡改不了,而被记录上的人就会承受他们该承受的业力,直到真心悔过,格子本上的名字才会被自动消掉痕迹。在挽词笔记录完毕后,我们的人会移出藏在当事人体内的痛苦,并将痛苦转移到被举报者身上——这挽词笔的神力虽大,我们却没多大能耐全部发出来,所以得手动干预,否则记录在格子本上也只能起一半作用,我们是开公司的,长远发展来看,是要做口碑的,当然不能敷衍了事,认真接待每一桩生意是我们公司的服务宗旨,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出门办公要乔装打扮,万一被人找上门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申一口气顺出,明显打过腹稿。俞希闻敏锐地意识到他在挖坑给自己跳,还是明示的那种。他前面讲到“剩下的不多说”,却话锋一转,连掩饰都不做,直接把处理举报信的关键道具给画了出来,还把如何处理举报信的过程说来。要说他在解释老林乔装打扮成瞎子的原因,也不需要把机密说出来吧?这和把看家本领亮给众人看有什么区别?更别提什么被人找上门来。而且,这和老林私底下找关家雄杀俞闲的事有什么挂钩?一会儿说不清楚老林做的事,一会儿又替老林解释出差不得不乔装自己。前言不搭后语,根本就是在说谎!
更准确点来说,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真要找老林算账,俞希闻有千百种的方法把他找出来。他这次上门来公司讨人,明面是算账,实际是冲着“言语”来的——海霸主的事不能再拖着了。到底是谁诅咒的他,能不能找出来解了咒,对俞希闻来说很重要。至少,他是不想再叫他什么“海霸主”、“言言爸”了——先不提老林是否真会一切算法,单说李申提到他们会今天来,显然是有所准备;他今早出门时还在苦恼挽词笔的去向,谁想得来全不费工夫,李申三言两语就把挽词笔给兜了出来。虽不清楚挽词笔是怎么去到他手中的,但也是个线索了。退一万步来讲,哪怕他嘴里的挽词笔是假的,他也对此有过了解,并与之接触过。
俞希闻心道,这李申看着一副羸弱,要跛足倒覆样,肚子里塞的却是“真材实料”。
至于他藏着什么心思,老林私底下找关家雄的事是否由他一手策划而成,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等他上门来找,俞希闻便不得而知了。因此心念电转,明知李申挖的是坑,却还要顺坡往下跳,道:“那看来你们公司也不是没有能耐啊。你刚才说收到举报信后还会去现场核实?如你们所定义的,当事人已经被言语攻击,感到痛苦了,这就是过去的事了,言语经由嘴巴出,没个痕迹,口说无凭就是这个理,你们又是怎么去现场核实的?难道还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目睹事情的经过?”
“这就是我们公司的本事了。”李申笑了笑,喝了口咖啡,道:“如果硬要我解释,我只能给你读一段文字——现在不会摆开意志,意志也不会摆开现在。所以,如果生命真能令人满足,凡是以各种方式肯定生命的人就都认为生命是无限的,除了对死亡的恐惧并把死亡当作幻象,幻象可能剥夺‘现在’,让他变得愚笨、畏惧;这是时间方面的幻象,与空间方面的幻象相似,空间幻象让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在地球上所占据的位置居上,而其他所有地点则都放下。同样,每个人都把现在和自己的个体连在一起,以为整个现在完全在此并且也以为过去和未来是没有‘现在’的。”
俞希闻凝神一颤,这话他曾在海霸主讲起江烛雪时听过,一模一样!他后来有去查过,这是叔本华著作里的一段话,出自《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这绝不是巧合。这段话其实不难理解,可他却在他处听了两次,这绝对是个提醒。只是,李申和江烛雪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又是什么关系?他下意识按住项鸣的手,果然,掌心下的手欲动——如果不是他按住,海霸主就要当场发作了!海霸主对江烛雪的情谊他再清楚不过,可江烛雪早就死了;假设李申因缘际会之下接触到叔本华的著作,也不可能和他们当下要搞明白的事对个正着——这李申不仅有问题,问题还特别大!
短短一霎,俞希闻已电迅般理清思路。他只当没听过这段话,对李申道:“看不出李先生做生意还研究哲学。不用再兜圈子了,你把公司的经营说给我们听,是把这当作了谈筹,想以此让我们放过老林吧?可我们能得什么好处?你前后铺垫了那么多,是打算把挽词笔交给我?那这代价也太大了,看来老林不是一般价格请得起的。”
李申说:“和俞先生交谈就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不错。商人重利是肯定的,我们帮举报者解决掉痛苦,所得的报酬单打底就能赚个五十万,老林能窥一切先机,所以我们公司是万万不能失去他的。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挽词笔确实出了点麻烦,所以我们公司接到‘颜氏收洗’单,才会迟迟不动手,要在会议室讨论出个结果——挽词笔的笔杆断了,笔头写不出字。上次我在搏击大会里看押注的人如果赌赢了,就能得到俞先生你的血液。我当时不明白这血液有什么特别之处,得你救一命,侥幸回来后查阅了许多资料,才知道俞先生你的血液有断死机燃生意的效用。想着挽词笔断了,滴一滴你的血,肯定能活过来。”
项鸣终于打正眼瞧向李申。
俞希闻一贯与人好脸色,此刻也冷哼一声,刺道:“李先生真是好会算计。”
“所以我才要大着胆子请俞先生入职我们公司,以总经理身份参与进我们的项目中——如果俞先生能赏脸救活挽词笔的话,毕竟我不能白拿你的血,不是吗。”李申说。
俞希闻又是冷哼一声,玩什么文字游戏?这“不能白拿血”不是冲挽词笔去的,而是冲长远利益而去的——他要是入职了肯定要签合同。那么,参与进项目,是什么样的项目?想也不用想。这让俞希闻有一瞬恍惚,觉得李申就是那位操奇计赢的假解鉴。可转念一想,做生意的资本家哪个不精?从来只有更精的,没有愚蠢的。吃亏的永远都是劳动者。
俞希闻正要开口,项鸣却猛地在桌上拍出一掌,震翻面前那杯咖啡,会议桌被劈成两半。他说:“你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东西?也配大着胆子让他割肉渗血?”他显然也看出李申谋得更长远的意图,擡手轰出一道气流,登时打穿了墙壁。那气劲累及到办公室,杂物滚出倒散了一地,十几台电脑同时爆出电流,火光四蹿,噼啪声连起,竟然都报废了。
李申没有在岗津岛时的胆怯,叫项鸣打指,只笑了一笑,话锋一转,说:“如果我真要交出老林,你们要怎么讨要说法?毕竟俞姑娘性命无恙。我直说了吧?我听说当时在博欢酒店的俞姑娘是别人冒充的?那算起来,老林也没什么错吧?他的算法水平我们公司的人都清楚,绝无可能出错。我想那冒充的就是狐貍精吧,你们却上门来讨要说法,这我就看不懂了。退一万步来说,如果老林要杀的不是什么狐貍精,就是俞姑娘本人,那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不是更好吗?比起吃了教训过后还要担忧他回头伺机报复,这难道不是最佳选择?——俞先生还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再有,我听说俞先生的这位朋友还被人诅咒了,至今无解,”李申看向项鸣,“你不想知道是谁诅咒了你吗?救活了挽词笔,它能给你答案,也能立刻破开诅咒。”
他兜了个大弯,先是铺垫,再是抛饵,精准下套到机关算尽,摆明吃透了俞希闻的真正目的。俞希闻算是看明白他了,是有真本事在的,难怪全公司就只有他一个人出面。偏偏他不能不跳,他要寻找真相、找回记忆,就得深入虎xue——李申手握挽词笔,不仅知道俞闲被冒充了,还知道海霸主被诅咒的事。那么,他还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