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1/2)
春梅
姜落微喉间滚动,不知为何,那种犹如沉溺深海一般的难以呼吸之感,再度席卷四肢百骸。
他不着痕迹地松手,脱开宋兰时的肩膀,驻足原地。
宋兰时恍若未觉,依然故我地渐行渐远,直到一处小丘之上,方才回首,居高临下,擡手掀开松下垂蔓,相隔几片斑驳残阳与离离桃李,唇边扬起很轻很浅的一笑,仿佛春风一吹,那缕笑意便欲随风流散。
倦鸟投林,斜阳垂落。姜落微垂眸,但见足下风移影动,他与宋兰时的影子若即若离,仿佛相依偎着,又好似隔着一段永远无法跨过的不远不近。
他有些口干舌燥,缓慢擡起下颌,仰视默默守候的宋兰时,试探似地道:“你是不是…”
欲说还休,欲言又止。宋兰时又恰好没猜出他想问些什么,温和地垂睫,略一笑道:“能得姜公子称一声兄长,吾生甚幸,无以言表。”
说不出当下的心情,姜落微只是顿觉心中凿了千疮百孔一般难受,便欲盖弥彰地低下头,一迳小跑过去。
他搭住宋兰时向自己伸来的手,足下一蹬,纵步跃上那处略微高起的小丘。
但姜落微一语成谶,往后数日,果然没有发生足以称之为梦魇的任何恶事。且二人除束手待毙以外,似乎确实别无他法,宋兰时无计知晓自己的魔魇究竟是何方神圣,即便知晓,也没有召之即来的本事。
最初几日,姜落微心急如焚,还要拉着宋兰时走南闯北上蹿下跳,拼命地想找出那所谓魔魇。
连续数日无功而返后,他便也渐渐静下心来,处之泰然了。
所幸此处衣食用物、家具摆设一应具全,并不会缺东少西地无法过日子。无所事事之下,二人便干脆在冻春山内借了一个院子暂住,过上了蒸藜炊黍、清斋折葵的生活,俨然竟似隐居多年的一对世外仙人。
亦由此,姜落微发现了一些自己从前一无所知的,宋兰时私藏不露的某些手艺。
遥川两岸多腊梅与桂树,宋兰时虽不惜香,对于这两种花却是再眼熟不过。华胥境中正在春光正好时,桂花已谢,却犹可见腊梅树枝梢头垂垂瘦萼泫微霜,幽香袭衣,沁人心脾。
宋兰时平素除了打坐练剑、抚琴习字以外,日日在树下流连忘返,偶然起意折枝,便会带着这一段蜡蕊柔香走回家去。
姜落微初时不解其意,以为他日子过得太过乏味,便突然转了性子,想体会体会养花种草的闲云野鹤之趣;一问之下方才知晓,宋兰时虽因蛊毒之故无法饮酒,但早年还是无底海量时,便早早练就了酿酒之法,又因遥川附近最唾手可得者莫过于腊梅与金桂,于是他熟能生巧,尤其擅长梅花醉和桂花酿。
这折回来的两枝腊梅,不为别他,姑且是为入酒所用。
那日清晨,姜落微腰间悬剑、背上挑弓,久违地一大早赶着打山鸡去了,正待料理干净以便傍晚入菜,见宋兰时在院中一棵梅树下辗转邅回。
但见宋兰时仰首梭巡,片刻,终于看中没有太多曲折、笔直修长的两枝腊梅,便优雅地擡手折下,再将那段轻黄缀雪捧在手中细细端详,作凝眉沉思之态。
姜落微探头探脑,一时兴起,便轻手轻脚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他身后。
但见宋兰时轻车熟路,走进书房,足下难掩轻快之意,步履之间迤逦流香,非常好闻。
推门入室以后,宋兰时自乾坤袖中摸出两只晶莹剔透的浮玉琉璃酒坛,搁置案上,再引袖洗涤手中颤颤巍巍的花枝,清光一闪,转瞬,便令略染尘泥的花枝恢复簇新整洁。
又小心翼翼地,往浮玉琉璃酒坛中插入腊梅花枝,以免不慎将梢头几朵扶风弱蕊蹭得落下;最后徐徐注酒入坛,酒液在坛底砸出很清脆的声音。
他便如此自得其乐。
姜落微看着他,在坛身轻轻抹上一层吟酿香灰,使这梅花醉不必熬上数年岁月便可蕴涵隐隐暗香,大功告成以后,再将浮玉琉璃酒坛放在窗边,迎落日余晖而置,视之犹如精雕细琢的一座琉璃工艺,瓶中腊梅好似冻结其中,此生永远不复萎败。
金灿灿的夕阳穿透坛身而洒落,剪剪纤英碎暖光,美得令人不由失神屏息。
姜落微站在不远处,足下一动,枯枝作响。宋兰时擡眸,自窗棂中望去,二人四目相对。
他看得分外专注,好似眼底的姜落微正逆着光,自落日中心走来,一面走,一面朗声笑道:“给我的?”
宋兰时应了声是。
姜落微捧起酒坛,当空轻轻一抛,尚未揭开,便闻见琼浆玉醴甘美如怡,挥而不散。
于是,姜落微更加欣然笑道:“多谢。我打了鸡回来,晚上加菜犒劳犒劳你。”
宋兰时倚窗支额,轻声道:“你会?”
“不能不会。我没爹没娘的,难道指望我那除了舞刀弄枪便是读书练字的姐姐给我做饭?早都是看家本领了。”姜落微打鼻子里哼笑出一声,一对漆黑双目陡然刷漆似地哗啦一亮:“若我说不会,你是不是便要给我做饭?”
宋兰时恬淡应道:“是。”
“是?”姜落微一对眉毛挑得奇高,讶然道:“我没有贬人之意,但你看起来着实不擅这当炉煮春酒、洗手做羹汤的差事。哥你还是做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更合适,弹弹琴写写字得了,我来罢。”
话音落下,他便提溜着直扑腾一对翅膀的山鸡,三步并作两步,一气儿溜了进来。
宋兰时目送他的人影消失在窗外,转瞬出现在门口,解下佩剑和长弓,悬挂于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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