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步(1/2)
八步
论及此处,宋兰时似乎已然心里有数,脸色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顿。
姜落微专心致志地自顾自说着,浑然不察那厢表情生变,依然故我道:“我一路上山,回头却发现谁都不见了,不见仙尊、你或任何一人的踪影,只见千尺飞流之下,水声稀疏,奇岩怪石间虹桥凌驾,水面漂浮三片擎雨盖,盖上生莲,一对红花招展怒放,花蕊中心星火明艳,赤金流光,是华胥幻境大开的征兆。”
然而按理来说,但凡人有三魂七魄,便应当燃起三盏魂灯,姜落微见宋兰时只有两盏魂灯交相辉映,恐怕凶多吉少,便想替他重新点燃那盏熄灭的魂灯。
不料,火苗才刚刚初现,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此身正在冻春山;身披他十五岁入山时的那件衣裳,正在河边净脸,临水自照,脸孔倒著长回去了,嗓门似乎也亮了不少,竟有如“返老还童”一般。
听他娓娓道来,宋兰时闷不吭声,垂首默默跋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云岚滃勃之中。
足下芳草萋萋,激起露水四溅,沾衣湿履,料峭春凉拂面。
待姜落微话音落下,陷入沉思,宋兰时方才擡起视线。
良久,他不冷不热地自鼻腔中哼出二字:“如此。”
似乎并不意外,亦无心对此一意深究。
姜落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每走一步,便踢一下足边七零八落的小石子。
宋兰时好整以暇,闲庭信步,看云听风、折枝赏鸟,好一副闲适自如的作派,似乎并不打算与姜落微扯话聊天。
对于这番私下里惜字如金,二人相顾无言的静默,姜落微也早就习以为常,并未见怪。只是如此漫无目的地一直走下去,也未免令人心焦,于是,不足三盏茶的时间,他果然按捺不住。
姜落微紧赶慢赶,追上几步道:“你去哪儿?”
宋兰时驻足,姜落微猝不及防,险些一头撞在他后脑上,所幸及时停下脚步。只在宋兰时回过头时,二人轻轻磕了一下前额。
宋兰时略显茫然,反应片刻,才想起伸出手去,想替姜落微揉去脑门上那块几不可见的泛红。
姜落微不自在地抚额却步,道:“没事,无妨。”
一丝姜落微无计解读的情绪在宋兰时眸中隐隐若现,眼睫扑朔之际,便已然一闪即逝,来不及被任何人捕捉住。
宋兰时收回手,衣带起澜,仍是一副不知如何作处的恍惚表情,摆了摆首道:“我不知道。”
姜落微愣了一瞬才意识到他在回答自己上一个有关“你去哪儿”的提问,不由失笑:“我遥川大掌门神通广大,招风是风、招雨是雨,还有不知道的时候呢?”
“当然。向来孤陋寡闻。”宋兰时淡然一笑,和风细雨:“我原以为会发生什么,但,自姜公子来后,处处风平浪静。再往后走,我是当真无处可去了。”
回首望向来时路,姜落微理解他的意思,亦不由感到困惑,静静抚腮。
便自他莫名其妙地投身于宋兰时的华胥境中以后,二人已然不知不觉踏足冻春山各处,古色古香的琴院、栽菊种桃的棋院、美轮美奂的书院、落木萧萧的画院,后山、幽径、炼丹房、藏书阁,无处没有二人相伴随行的足迹。
然而,一路无风无雨、无波无澜,一反从前睁眼便见到至亲至爱之人在自己面前言笑晏晏、而后无可挽回地迅速化为泡影的常态,甚至无一丝一毫变天的迹象,平静得令人惴惴不安。
留意四下环顾以后,姜落微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莫说天灾地变,这偌大的一座冻春山,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竟除了他们这一对从境外唐突闯入的不速之客以外,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其余景象,倒是生机蓬勃地很有几分热闹气息,莺啼枝梢、鹊衔树蝉,各种千奇百怪的飞禽走兽能跑会跳,连他少年时候最爱骚扰的山鸡都在面前东奔西跑,不亦乐乎。
若非空山不见人,难免萧索孤单,这绝是一处令人流连往返的世外净土。
宋兰时摩挲剑柄,沉吟道:“言道‘一梦华胥,八步浮生’,若此话属实,则历经八景之后非死即出。”
姜落微连连颔首,霁开云散,恍然问道:“你这是第几个梦了?”
宋兰时闭目回忆,复睁眼道:“第八。”
“奇也怪哉。”姜落微擡眼瞧了瞧一尘不染、挑不出半分差错的苍白天穹,又垂目瞅了瞅足下绿草如茵、百花齐放,正是一副云满山头树满溪,春风浩荡绿初齐。
他不由蹙起眉道:“何至于此…?尤其第七步红莲以后,当有一场迫得人几乎魂飞魄散的噩梦才是,何来这般风和日丽、事事平安的道理。难不成…你最避之唯恐不及的魔魇,便是我?”
宋兰时安静片刻,不置可否,仿佛没有听见最末这一句话。
反倒是姜落微自己将这一猜测干脆地驳回了,自言自语道:“不对,我原非境中人,总不至于华胥境还能未卜先知,算到我这局外人笨手笨脚点个魂灯,都能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点进来。”
宋兰时这才应了一声不知所谓的“嗯”,语中轻飘飘的,很快便逸散于风中,不着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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