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1/2)
春蚕
从前总听人说,武陵是人间向往,桃源是人间想望。
姜落微不记事,只隐约晓得自己虽然生在武陵,但父母生完孩子便不知去向,留有一个姐姐与他相依为命。
姐姐带着他,渡遥川、到桃源,是因为桃源风水养人,容易生活,她一介孑然女子漂萍之身,也不至于艰困难过。
姐姐是个天生慧根,仙风道骨,凡学过必上手,不甘庸碌一生,日日挂在嘴边的话,便是想去武陵学艺。
武陵依山傍水,风水节气自成一格,人杰器灵,是天生天养的好地方,出过不少出名的才子佳人,若聊到有名的仙师,几乎也都长在此地。姐姐把他养到十五岁,能够自力更生的时候,正逢玄门多事之秋,她留下三尺剑便飘然而去,只说她上武陵拜师去了,多年来也未曾留下几分音讯。
至于这多事之秋,多的究竟是什么事,他后来才知道,正是至今猖獗的“百忧解”之乱。
风和日丽的桃源虽不及武陵出名,却并非没有先生可拜,当时仍是少年的姜落微便摸着剑上镂刻的文字,怀抱一身不忿与念想拜入师门。
他与宋兰时,正在桃源的冻春山中相遇。
后来,姜落微黯然被逐出山门,独倚长剑远渡遥川,怀抱毕生之志拜入武陵,原以为当年一别,缘分已尽,宋兰时能在桃源安度此生;诚然,姜落微是不曾想过,多年以后,遥川会成为天下乱源,师兄竟一纸命他潜伏在已经成为遥川的掌门宋兰时身边。
姜落微也曾苦笑道,大约是当年不曾好好告别,所以山水有相逢。
至于原因,还是因为百忧解。
百忧解之毒,原产自于北境天蚕蛊。天蚕天蚕,顾名思义,便是几条白白胖胖的虫子,镇日吃饱喝足便喜欢吐着丝玩儿,本来也无伤大雅,甚至因为丝质上乘,扯不松剪不断,上至混天绫下至玉琵琶,被用于制作各路仙家的宝器,一时之间洛阳纸贵,广传为佳话。
然而,天蚕本是妖物,原生在风水恶劣的北境鸦人谷,那一地带四时干旱,最招毕方旱魃之类,凡人一入必将经历五内俱焚、滚油煎沸之感。天蚕原寄生于妖兽,依靠吸取精血为生,本来也和当地凶怪讲究个平衡,自被云游道士从土生土长的家乡带出、传出美名以后,泛滥成了虫鱼鸟兽一大宗,经年累月,越发妖异。
首当其冲,便是和气宜居的桃源。
桃源民风淳朴,珍馐佳肴不少,奇食怪物更多,风俗便是什么都敢吃。冻春山有掌灶的童子看这天蚕生得玉雪可爱,拿它煎炒烹炸一通乱煮,囫囵下肚,平时练不好的剑法、修不精的诀窍,服食以后突然一点就通,还有开怀忘忧之效。
童子以为天蚕补脑,大喜过望,处处与人分享,给这样好食材取了个符实的名字,正是大名鼎鼎的“百忧解”。
却哪里知道,这是天蚕在体内吸取精血,吐出来的蚕丝取人经脉而代之,刺激灵识迸发自卫,令人生出补偿天资的错觉。
短时间内还瞧不出问题,长期以后,人便开始萎靡不振、日渐消瘦,逐渐瘦成只剩一张皮囊的人干,直到七窍皆空!
各界深受其害,以武陵一派为首,纷纷开始满山遍野地扑杀天蚕。
然而,天蚕生命有周期,至多一月便会死亡,吐出的丝在体内慢慢消蚀以后,原来连接的经脉门户大开,宿主依旧难逃一死。
故而,人一旦服用天蚕蛊,便终生无法戒除。
因此,竟有不肖之徒发绝可乘之机,偷偷豢养着这个东西,以此图利。武陵嫉恶如仇,凡见蚕农,人人得而诛之。
而长居遥川一带的宋兰时,坐镇关卡,掌握要道,无怪乎被武陵怀疑私下倒卖百忧解。作为宋兰时旧识的姜落微,便被遣去接近宋兰时,拜入遥川,潜伏在宋兰时一侧。
他见过很多次宋兰时得了蚕蛊,后来蚕蛊又不知去向。姜落微如实向武陵传书说明,请示动手,结果仙尊那厢传来音信,却只短短八字——
未知全貌,按兵不动。
未知全貌,一指不知蚕蛊从何处得来,二指不知蚕蛊往何方流去,三指不知宋兰时以上那位师尊是不是主使,只杀其中一个,会否留有遗患。
姜落微纵有神通,也仅一不知有些眉目,其余疑问,实在无迹可循。
按兵不动许久,算算时日,他潜伏在遥川至今,也已将满两轮春夏秋冬。整整六百多个暗怀鬼胎的日夜,蹉跎虚度。
姜落微在梦中动一动手指,指尖麻木,其实无甚知觉,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等到血液慢慢回流,他才捏住握在掌心的一颗硬物。他定睛一瞧,发现那是糖梅,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坐起身环视一圈,船舱中像是一早洒扫焚香过,昨夜那血流满地、尸横遍野的惨况早不复见,鼻腔中满盈着细雨收敛时潮湿清冽的气味。
他再皱起鼻子,细细一闻,正是凉风卷溟渤,还有灯心草与安息香混合后的温馨气息。
一泓秋水,萧飒商音。姜落微转眸,看见宋兰时一身天青色衣袍,轻烟袅袅间,正自挑剔勾抹。
琴音铮铮,时如天色瞬息万变,时如情人喁喁私语。
待他曲毕,姜落微才轻咳一声。
宋兰时应了一声,敛袖撩袍,眼看便要起身过来。姜落微一看他那副架势,显然又想来探他的灵脉,赶紧一骨碌翻下了床,摆手连称无事,让宋兰时哪里起来的坐回哪里去。
或许是自幼生长环境恶劣,狗嘴里偷骨头的事干多了,姜落微养成了野花杂草那般怎么养都能活的奇异体质,百毒不侵,病气从未入体,伤口结痂痊愈的速度奇快。
这回伤是重了些,他才跳下床,便觉胸口一闷,仿佛被重重踹了一脚,五脏六腑剧烈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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