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2/2)
宋兰时蹙眉:“不要妄动。不过,你胸中有瘀血,吐出来也好。”
他吐了半天,却除了一肚子怨气什么也吐不出来,反而弄巧成拙,扯到了胸口筋肉,疼得直吸凉气。
姜落微腿脚好了便坐不住,干脆起来上蹿下跳、左翻右滚、前仰后合一顿瞎折腾,黔驴技穷了以后,只得一手捂胸、仰天长啸:“无怨无仇的,武陵人下手这么重做甚!”
这话却不是单纯怨天尤人,是他真真切切发自内心想问。
为求机密,他潜伏在宋兰时身边一年有余,非必要时不通音信,因此,除去几位师兄师姐,晚入门的后生多半不认识他,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师兄师姐明里暗里皆会保他,一如昨夜,明明他气息尚存,只故作不知,便轻描淡写地一笔揭过。
哪能这般下手不知轻重,他当对方是自己人,处处收敛,人家一剑刺来,却差点要了小命。
除非,前后来找的刺客,根本不是同一拨人。
宋兰时嘴角噙着笑意,指尖轻挑,勾出一个高亢连绵的羽音:“无怨无仇?”
姜落微没接他的话,捧心兀自想着,伸手去够被宋兰时放在案上的剑,一面在手里抛着玩,一面随口问道:“有酒吗?口干了。”
宋兰时擡眸,满脸写着“伤中忌酒”,和他对着瞪了半晌,没瞪出什么道理,还是起身去取了酒来,看坛子像是上好的椒花雨,产自桃源。
姜落微满心欢喜,捧起来喝不满一口,哗啦一声吐了满地:“哇!苦死我了!”
脸不红心不跳,宋兰时毫无愧意,显然早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东西,淡道:“活血化瘀之用。”
宋兰时一向脾气好,也是姜落微自己不存防人之心。他是对人家这副羔羊似的好脾气习以为常了,不想今日也会着宋兰时的道。
姜落微愤愤抹了把嘴:“半道被人截杀,我们这一趟是拿不到百忧解了,是否先回去向师尊禀报?”
宋兰时惜字如金:“我再想想。”
姜落微讨了个没趣,转而道:“唐晏人呢?走了?”
宋兰时一顿:“你知道他来过?”
姜落微面不改色:“自然知道,总不至于我胸口瘀血是你发现的,又不是恶瘤能摸出来。懂窍门的,唯唐晏一人罢了。”
这话不错,宋兰时不再追究,垂手往香炉中添了一纸火符:“他看完你便去了安平。”
虽说俱在遥川一门,但对姜落微而言,唐斯容此人实在难以捉摸。
宋兰时与唐斯容同为掌门,一左一右地坐镇遥川,平时两岸居民祭祀请愿,请宋兰时除水祟、杀河妖,他一概来者不拒,所以在地方上早有盛名;唐斯容却镇日无所事事,早上做那悬壶济世的大夫,中午做这临摹山水的丹青,傍晚陪他师尊乐乐呵呵打麻将,夜里再上街算命卜卦招摇撞骗,活像个学而不精、胸无大志的平庸之辈。
所以,唐斯容此人确有几分难以捉摸。
宋兰时续道:“今日无事,你要见他,我们可以往安平去。”
“见他做甚。得找蚕农。”姜落微按着胸口,支剑俐落起身:“没拿到蚕蛊,如何向师尊交代?”
宋兰时蹙眉:“昨夜才遭武陵截杀,蚕农为避风头,近几日里恐难再上遥川。晚些时日再议。”
潜伏一年有余,姜落微深有体会,这百忧解生意虽说有利可图,竞争对手却多,且多半穷凶极恶,一出手代价皆是人命;他去年才叫蚕农一剑捅穿了心口,幸而大难不死,或有后福。
蚕农间尚且腥风血雨,以正义自诩的武陵人,更视养蛊卖蛊者如血仇,亦为宿敌。生意做得好些的,如宋兰时者,必然满天下仇家,险象环生。
姜落微略一眨眼,淡道:“你为何从不考虑自己养蛊?虫卵并不比成蚕更难得,你买来养着就是了,何必总是要现成的,平白受制于人。”
“如何养得。天蚕向来饮人精血维生,谁做宿主?”宋兰时垂眸,眼色淡淡:“况且我不卖蚕蛊,养也无用。”
这话姜落微听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便再问道:“你既然不卖,又买来做甚?”
总不能是他自己要用的。
宋兰时偏头向他,单手支额,似笑非笑:“姜公子今日话多了。”
姜落微答:“我每日都话多,是你闷葫芦不开窍,总不陪我说话。无聊。”
姜落微怀里抱着剑便出去了,说是到船舷上去吹吹风。
他才掀帘,便有鹅绒小雪扑到脸上,浇得满面冰凉。
他在船舱待了太久,室内焚香,不觉寒冷,此时出来方知天地动色,昨夜起风,今晨便下了雪。
姜落微擡手抹脸,发现掌心飞进什么柔软的物什,垂眸查看,原是岸边烟光霭霭,遥遥送来一段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