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1/2)
扁舟
遥川水上,枯藤、老树、昏鸭,一叶扁舟。
姜落微是被痛醒的。
姜落微侧耳,听了半晌哗啦啦的水声,顿觉一阵透心冰凉。他勉力撑开重若千钧的眼皮,干涩起皮的双唇动了动,除了喉间扯出丝丝剧痛,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在壁角里狗爬似地挪一挪窝,冷汗便当头滚下。他眼神涣散,好容易换了一个压不着血流不止的胸口的姿势,才算不疼了些,脑中仍然混沌。
舱外,船板处传来收剑落地的闷响,有人快步走入室内。
姜落微在听见响动的第一时间,便迅速重新阖眼,掩住气息,死气沉沉地蜷在暗中,猜想自己究竟何时会被发现。
宋兰时疾步入室,一身月明,足音泠泠如振玉。却免了平时的淡云流水,雨露沾襟,慌不择路地找了许久,待看见角落那一团黑影,便拾了剑匆匆赶来,俯身在姜落微面前,单膝支地。
“姜公子。姜公子。你可听见?是我。”
忽如一夜春风来,仿佛漫天霁雪顷刻无影无踪,姜落微忍了痛,尚来不及睁眼,只欲还他无声一笑。
却忽而听闻室外脚步声杂乱无章,铿叱铿锵的收剑落地声此起彼落,竟是又有人来。
宋兰时遽然色变,提剑起身,掐了个隐身诀随风隐没而去,转瞬之间,无影无踪。
冷汗淋漓,姜落微那没送出去的笑终究在嘴角勾起。
“搜!死的活的都搜出来。”
“我真的看见有人御剑上了船…”有个人指了指角落一处,“往这儿来的。”
“月黑风高,或许错看也未可知。”又有人和风细雨道:“也罢,搜一搜吧。”
姜落微要死不活地躺在原处,左右是动不了了,便任由这一拨人在身边来往奔波、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心道自己倒楣了一辈子,此刻吉人自有天相。
正兀自在心中嘀咕,忽而感到有人在身前驻足,擡靴轻轻踢了他一脚。
见他毫无反应,那人便缓缓蹲了下来。
姜落微看不见,默然屏息,只觉一手携风痕,探到他灵台前。
他隔着阖上的眼皮,目睹一抹试探生命迹象、蓦然大绽的指尖流光,探了片刻,那人叹了口气,翩然收手起身,不无可惜地摇头道:“死绝了…”
姜落微按兵不动,待他领着人渐行渐远,也没有谁再来探自己的额头了。
他捏着发白的指节,在心里暗自禅了禅。方才这人是谁,他闭着眼睛无法知晓,只听声音也不敢言之凿凿,仅凭那探灵取息的法术来看,大抵来自武陵。
姜落微扯了笑,胸中抽痛,笑时嘴里一口血兜不住了,从唇角肆无忌惮地满出来。
万籁俱寂以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宋兰时才破了隐身诀出来,眉眼紧锁,熟门熟路地找到姜落微躺着的角落。
却见那处一个人影也没有。
宋兰时愣了愣,蹲身查看地面,一滩血泊里有拖拽的迹象,直往室外,拖到半路又了无痕迹。
心底那点细小的恐慌转瞬有如蠹虫噬身,蔓延到四肢百骸,宋兰时紧了紧颤抖的拳头,追着仅剩的血迹,振袖奔到舱外,疏雨入帘,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遍寻无果,宋兰时正焦躁,几乎是身后出现异响的第一时间,寒芒便已出窍。
剑刃刺出的寒芒闪烁,不偏不倚地正横到那人咽喉之上。
由于失血过多,姜落微的脸色是很不健康的苍白,脸皮底下几乎透出青筋的脉络。他勾着一抹惨澹笑意,不闪不躲,亦不分一丝一毫的眼光到横在自己脖颈的剑刃,血丝遍布的一对狼眼略微吊起,精光毕现:“你要杀我?”
宋兰时盯他半晌,惊魂未定,仿佛在确认此人身份之真伪。
良久,他咬紧的牙根终于松开,低头收剑入鞘,喉间滚动。
月沉星稀,二人兀然对立,一人在暗,一人在明。寒风不着痕迹地拂掠渚岸边沿苹花与芦荻,裹着稀稀落落的浪声送到耳边,姜落微擡头望月,眼见乌云一丝一絮,本就所剩无几的月色被缓慢侵蚀,只留下一团余晕。
宋兰时擡眸。“你如何出来的?”
姜落微答:“自然捏了隐身诀。”
宋兰时深吸了一口气道:“姜公子身上所剩灵力无多,竟不惧心脉透支而死?”
音量不大,只是此刻夜阑人静,独他宋兰时一人在说话,便显得声如洪钟,颇有些盛气凌人。
姜飏委屈地扁了嘴,向前趋近半步,直视宋兰时那双点漆墨瞳,两眼合笑:“不恭喜我劫后余生,倒兴师问罪地来骂我,宋兰时你好狠的心。”
被他的冰冷湿润的鼻尖顶到脸上,宋兰时咽了口气,濡一濡唇正要说话,忽觉手中一片温热。顷刻,湿润的血迹便淌满掌心。
话未出口,姜落微浑身失重地向前倾倒,扑在宋兰时肩上,沉闷地吞了声。
宋兰时伸手扶稳他体温尽失的身子,半拖半抱地将人送进船舱,越过遍地横七竖八的尸首,血迹斑斑、烛火飘摇。
姜落微嗅到他襟中新雨与沉香混杂的气味,好闻得紧,刚想扭开鼻子,便被放平拉倒,陷入一方柔软的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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