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之地(2/2)
他真感谢卫含章爱心泛滥,要养这么个小孩儿。这不恰好来解朕之忧了吗?
我不愿意,不忍心,不舍得对你下手,但对别的东西,难道还有那么多顾虑吗?
“陛下,臣帮您更衣吧?”卫含章露了个极度难看的笑出来。
晏安的事,是皇帝的软刀子,而点名草芽,就是真刀真枪。
左湖自己披衣起身,“晚了,十八。”
勉强来的东西和自愿给的,意头完全不一样。所以,这么点,显然分量不够。
我渴求一些东西许久了,总不至于,手段百出,机关算尽之后还得不到。
在皇宫里,要如何对付一个孩子,简直是再简单不过,而这一点,跟着左湖从锦贵妃手里熬出来的卫含章无比清楚。今日草芽进宫,明日昭定帝就有办法,让她因为过于忧心思念卫侯而自然高烧不止,后日她就可以到地下去找“卫侯”了。
被人拿捏住七寸的日子,可真难熬啊。
自从昭定帝登基以来,卫含章一路扶摇直上,或有艰难之处,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便是朝廷内外,几乎没有人不给卫侯好脸色。致使卫侯和油滑的官场之人相比,总显得名不副实,他几乎不看人的脸色,不管人非议,更遑论仰人鼻息。
遗留下的历史后果,让卫含章现在跌了个大跟头,如果他稍微看些昭定帝的脸色,就该知道适可而止,而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疾怒攻心。
一瞬之间,卫含章甚至想对左湖动手,但也仅限于想。
帝王的袍服,仿佛有一层结界,让他丧失了攻击的能力。
怒气被生生遏制,紧随其后的便是发懵,他的脑袋在瞬息之间拿不出最优解,卫含章缺少处理这样事的经验。对敌,当勇而速,不管三七二十一,但凡敢威胁自己,打服他就是了,例如萨迪克,例如王俱全;对友,一般人对于他的威胁,大半带有玩笑的性质,例如俞寒和周浵说伺候不了他这位大爷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对不甚相干之人,那就当一阵耳旁风,过去,就是了,不必多去浪费时间精力。实在惹自己心烦了,大不了也威胁回去,例如宁济州,晏故等人。
但昭定帝显然非敌非友,也不能作为不相干的人来对待。
他威胁我?他拿别人的命来威胁我?
莫大的悲哀之意在卫含章心中泛起,生死不由己的感受凝为实质,手握权柄的重要性此刻才体现。
一时退让,只会助纣为虐,让人知道你可以一退再退。
越国的土地在卫侯的刀锋铁骑之下,不曾让过寸许,而对于自身,卫含章步步退让。
直到他已经退到了悬崖边上,身后早没了可以下脚之地。再妥协,迎接他的便是万丈深渊。此后,再无回头之路。
但左湖想要什么,他能不给吗?
能威胁他的东西太多了,草芽只是第一个,还有宁危,缚云,俞寒,甚至老师,随他返京的人马……
想到江老先生,卫含章猛地擡头看向左湖,“你故意让老师跪在雪地里的?”以此让我妥协退让,让我做那个不识好歹的人。
“风禾,老师是为你求情。”左湖高明的多,持重冷静,他知卫含章没有证据,只是猜测,拒不承认。
卫含章也没想过让皇帝认错。
皇帝却愈加愤怒,“王德。你还站在哪儿做什么?没听到朕的命令吗!”
王德跪拜在地,已经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仍被昭定帝注意到。
他知道,自己拖到这个时候就是极限了,再拖下去,他的九族会先一步去地里报道。
“是,奴婢这就去。”王德连忙回复。
其实他手上过过的魂魄不知凡几,背上的人命也不差草芽这一个,只要过掉这一次,昭定帝就会知道,威胁对自己来说,没那么好使。往后就好办多了。
但,倘或他不生贪恋之心,不渴慕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在旁边闹腾着,让自己这一滩死水稍微有些生机,草芽那孩子未尝不会过平顺快乐的一生。
卫含章退到屏风横断处,右手后伸借力稳了把身形,“陛下,臣愿意今夜侍寝。”
古往今来,佞幸者不少,不妨多他一个卫含章。
“风禾。”仿佛早春之光提前到了左湖身上,他有一腔用不完的柔情蜜意。
而卫含章只知道那人还没有收回成命,于是他将那浑不知耻的话,又换了个说法,“三哥,您愿意我今夜侍候您吗?”
左湖灿然一笑,向卫含章伸出了手,“来,十八,给你准备了套婚服,想去看看吗?”
“我想去看雪。”这寝殿装潢的不好,低矮逼仄,不如外面的风雪寒冻。
“好。”
左湖朝王德招了手,示意他把暖手炉递来,“去让人准备汤池热水,别冷着我家风禾了。”
皇帝没有撤回命令,但王德知道自己不用再去相府跑一趟了,他状若个只知道听话行事的应声虫一样,领命即走。
别说自己,皇帝全程都没有提过一次宁怀沙的名讳,棍棒与甜枣对着的对象只有卫含章,那不是皇帝的大度宽容,那是最深刻的轻蔑。除却卫含章,没有人有资格坐到那张桌上,与帝王议价,哪怕是做倾家荡产的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