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桐山听雨 事不在天行，而在人为（2/2）
是夜，白城周边惊起鸟雀，守城官兵只略看一眼便接着打盹了。春寒料峭，大夜里也没百姓会出来吹冷风，外面围得严实着，他们在此处做个样子罢了。
许是夜里风急，城头火把晃了晃，映出似鬼怪的黑影，张牙舞爪的，叫人害怕。
守城兵士搓了搓手，提着个木食盒到城门下，递给守城的大凛军，他满面堆笑：“官爷，大夜里又饿又冷的，吃些东西垫垫吧。”
他说着，打开食盒，里面装着饼子，还有一小罐酒水：“哎你说这乱糟糟的，何时才能安稳些？再这般下去，我那一家子人吃不饱，怕是要饿死了。”
须臾，饼子上落了血，在昏黄火光里，他面容没在阴影中，他掏出帕子擦干净剑上鲜血，淡漠地看着地上捂住自己脖颈伤口的大凛军。他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已断了气，身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他声音很轻，很快消散在春风中。
他说：“她若想取白城，那我便助她。”
那是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袍，在天光下扬起干干净净的衣袂。他避开巡守兵士，潜在暗处。
守城官兵点卯时不见了人，还当是去了哪里偷懒，扣去月钱后便没再管。可一连几日，不见的人越发多，有人隐约觉得不对。
直至这日，来轮换的人拍拍站在城头的兵士肩膀，一拍之下，那兵士竟倒下去摔了个四分五裂。很快，有人掠到他身后，“咔嚓”一声拧断了他脖颈。
“鬼、鬼啊！”惊叫声顿起，那一袭白衣在暗夜里分外醒目，银芒带出血花，他错身躲开袭向他的刀剑。他瞥过视他如鬼怪的官兵，薄唇微启，“降者不杀。”
外面的大凛军听到风声，立刻挽弓放出利箭。
火把点燃，照亮了白城半边天。
他一手提剑另一手提着人头自城中街道而来，那一身白袍如鬼魅。
守在外围的大凛军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又听到沉闷声响，紧接着地面颤动，有一骑人马自远处杀来，他们潜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为首之人铜面玄甲，一杆银枪锋芒无匹。
黝黑战马急奔，银枪直打敌军面门，她身后竟跟了一只猛虎，有女子坐在虎背，轻喝：“攻！”
明明只有那么点人，却像是千军万马朝他们涌来，为首之人枪法凌厉，片刻，便杀至城门下。她爪钩出手，卡在城墙上，有兵士正欲斩断绳索，却被身后的人一剑封喉。
血点喷洒而下，随火光一起落在她那张黄铜面上。
他看到那双熟悉的眼，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他伸手握住绳索，背后有人袭来，他左手反握长剑，把人砍翻。
电光火石间，号角吹响，箭雨放出。他猛地拉起绳索，她借力攀上，扯住他的手臂往旁边一推躲过袭来刀剑，银枪骤然回抽，切过敌军腰间直接将之腰斩。
她没有问荣羡为何会出现在白城，三尺雪下压复挑将城墙上的大凛军打落。底下的尸首越积越多，五百骑杀围城的这些个大凛军绰绰有余。
空中乌云蔽月，火把不知何时熄了，掩去血雨。
她攀上城楼最高处，三尺雪横扫斩落大凛军旗。大凛军旗落在地上，被厮杀的兵士践踏，她高声喝道：“降者不杀——”
不到两个时辰，白城就换了主，百姓瑟缩家中，等着抢城的兵士来掠夺钱粮。夜鸦声音如泣，扑扇着翅膀落在尸首上啄食新鲜血肉。
她开了城门，边月领着人长驱直入，直去白城后城门，封住城中兵士去路。待封城之后，他自后门杀出，杀了大凛军一个措手不及，顿时四散而逃。
他哼笑一声，未追，径直回了城中封闭后城门。
“他们会不会来援？”荣羡收剑入鞘，垂眸看着底下清理战场的兵士，那只猛虎在啃食着尸首，三两下就将那具尸首吞吃入腹。
随她来的女子摸着猛虎的头，不知在说些什么。
许小曲的视线落在他剑穗上，方道：“不必担心，岳成秋会出兵制衡。倒是你，怎的出现在这里？”
“我从大盛寻来，去了昱城，你不在。”荣羡鸦青的眼睫微颤，似是怕她生怒，小心道，“后面我听说你还拿下了锦城、沣州、侗州，轩城我去过，把守的人太多，便想着你或许会来攻白城。”
许小曲失笑，好聪明的荣羡。
他能猜到她或许会绕轩城攻白城，那帝师又如何猜不到？但那帝师千算万算，恐怕也算不到岳成秋会这时出兵制衡。
但也只是制衡。
大齐军因边境动荡稍退，眼下怕是已退至边境。她临行前遣苏星忱往大齐军中，此刻应当已告知岳成秋。
大部兵马后退，再取他手中能任意调动的万数人马拖个借口行过临北城，便能稳稳将大凛军架住。等大凛军被逼退至轩城，她便可等待时机四方合围。
白城之中的百姓战战兢兢聚到城中，许小曲双手撑在城墙青石边望去。
这里的百姓比昱城更多，大凛之中繁华，这一城百姓便有二十万众。边月跟荣羡站在她身后，她提声，朗朗道：“各位不必害怕，我只是借白城而行罢了。春日正是好时节，今岁年岁好，秋日收成多，还望各位借五成粮草，我才好去王城讨伐妖道还太平。”
“你们真是讨伐妖道的？”有人壮着胆子问。
“是。我姓宋，而这位……”她拉过边月，“边家大公子，边月。”
此话一出，百姓悬着的心便放下了。
再早些时候，宋家家主和昱城那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宋大人，合着瞿州边家还有另几家世家大族招兵买马讨伐妖道。又怕民苦，选了先抗敌，听闻前线刚稳，这时往王城进发也说得通。
铜面红衣宋大人，女子之身除妖道，这是少有人能冒充的。更何况，她身边站着的虽提重戟着玄甲，但仍掩不住一身清贵。
边月挑眉，顺着她的话道：“宋大人带我来此便是告知各位，她前些日子请了隐世高人占得今岁风调雨顺，才打定主意来此借粮。说借便是借，待妖道除了自会还给各位。”
许小曲了然，朝暗处站着的溯望勾手，溯望拍拍苍雾的背，带它上前。
“我乃隐世大巫，听闻妖道乱世，自来收之。”
她异域打扮，又有猛虎在侧，百姓更是深信不疑。挣扎许久，有人起了头：“说好借，那便是借！妖道乱世，我等杀不进王城取不得他狗命，能尽一份力也好。”
溯望看了又看，躬身作揖：“那便在此谢过各位。”
白城消息被封锁，外面清理得干干净净，她差人扒了大凛军军服换上，在白城外站了一圈。昨日这方打得快，虽燃火光起号角，但不见得就是敌袭。
翌日，城门口贴出一纸告示，说是要起个高台为民祈福。
百姓来了劲儿，筑高台祈福，竟只需几只家养牲畜。
祈福当日，溯望无奈之下接过七星剑，站在高台上。她脚踏天罡步，与猛虎共舞。随后二指并拢抹过剑刃，高喝请天公庇佑，踩在半尺见方的小台子上舞出剑招。
许小曲抱臂站在城墙下，侧头低声道：“这等时候，怕是只有鬼神之说能安抚民心。”
“是啊，自己无能为力时，便只能寄托于鬼神。天灾人祸，人人都想躲过。”边月抱着玄锋，懒懒散散倚在柱子上。
这时候天光更好，没再落雨。
白城安安静静矗立此处，早换了芯子。
临北城的春日，血肉荼靡后新生出一片野花。有马蹄踏过城郊，自城郊去往昱城，后又从昱城中过去，直追上大凛军。
大凛军领头的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银面具遮住半张脸，身着大凛鳞甲。见白衣将军杀来，他不慌不忙，领兵后撤。
追他的人马乌泱泱一片，少说万众。万数兵马不是小数目，若是精兵死战，五万也打得。他没功夫再跟他们周旋，遂一路退至刀锋峡。
岳成秋勒马停在山峡前，止住后面的人。
大凛多山地，边境更是山峡众多地势复杂，他从临北城来，若非小曲开了昱城城门，他只怕是也要去翻凛风山。翻山越岭，兵士疲惫。
而他此行，便是将人赶去轩城。
苏星忱蹙着眉打马上前：“这里未曾来过，她让我等莫要莽撞。”
刀锋峡，岳成秋也未来过，不由想起九曲山下听风谷，只是刀锋峡两边峭壁林立，山顶如刃，正如两道刀刃朝天，站不得人。
“他们既已退至此处，离轩城那便不远了，与其冒这个险，不如封了峡谷口，我们绕道而行。”苏星忱轻扯缰绳，马匹不住地刨着地面，有些不耐。
岳成秋看他一眼，那时候他同小曲去黑云寨时，苏星忱还是个空有武功的愣头青。这才过了多久，便知如何行军，也不知小曲是如何带的。
他转头望向刀锋峡中，一眼望不到底：“绕道而行，少说耗上十日，她等得起吗？”
苏星忱冷笑：“我过去只需五日。”
不要命地跑，他过去就只需三日。若非要跟着岳成秋，他早就过去同许小曲汇合了。
岳成秋召来杨烽。
“杨烽，你说，我们绕行还是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