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2/2)
他爹授书时,邹阔还是坐在他爹身旁,习惯性地盯着贺黎看,可现在总是看不安生,因为贺黎也总是擡头看他。每当贺黎看向他时,他都立刻转开目光,或看其他小孩儿,或看手中的书,等贺黎不再看他,他再继续盯着贺黎看。
他们到府上学习,一共要学习五年,除逢年过节回家外,其余时间不可出府。
在第四个年头时,他们都已经十岁了。那时邹阔已经习惯了贺黎跟在他身后,但他是决计不肯理贺黎的。
那年献岁过后,贺黎从府上回来,给他带了个礼物,是一只涂了颜色的小兔子木雕。
那日贺黎去找他,与他说:“听先生说你喜欢小兔子,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希望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邹阔虽习惯贺黎追逐他,却从来不知为什么。他不知为何从前他与贺黎说话的时候,贺黎从来不理他,还凶他,可现在又经常主动来与他说话,还跟着他。
他显然还没到能将复杂的人际想清楚的年岁,尽管他已读了许许多多的诗书。
他准备接受贺黎,因为他本来就最喜欢贺黎,最想和贺黎一起玩了。
可他将拿过那小兔子的时候,魏槿逸跑了过来,一把夺过贺黎手中的小兔子,将小兔子摔到了墙上,长长的兔耳朵顿时被摔断了。
魏槿逸拉着他跑开,不忘回头说贺黎:“不要把你雕的丑东西送人!”
其后魏槿逸确实送了邹阔一个雕得更加精致的小兔子木雕,可邹阔总觉得没有被摔断的那只可爱。
邹阔没把那件事当回事,当时他只顾着和魏槿逸跑着玩,竟从没想过弯腰捡起被摔坏的小兔子的贺黎,当时得有多难过。
但这件事并没导致贺黎再不理他,贺黎也许真的觉得自己雕得不好看,所以那之后再未送过邹阔木雕。贺黎还是喜欢在他身边没人的时候跟他说话,即使他还是没太理他。
那件事发生在他们在府上学习的最后一年,魏槿逸调皮捣蛋地将他爹厚厚的戒尺雕成了一串首尾相接的乌龟,背面还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乌龟笑王八——彼此彼此
他爹发现时很生气,那是邹阔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他爹发火。
他爹那日非要将那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找出来,将其提前遣返回家。
他们算上邹阔在内一共十一个孩子,会雕木头的只有贺黎和魏槿逸两个人。他爹叫贺黎和魏槿逸站起来,问他们有没有做,他们都说没有。
哪知魏槿逸否认后接上了一句:“先生,是贺黎做的,我看到了。”
贺黎回头看魏槿逸,又去看他爹,说:“先生,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就是你,你把先生的戒尺偷偷带回了房中,是夜里刻的。”魏槿逸道。
“我没有,先生,我昨日用过晚饭后去给您背书,背完就回到房中洗脸休息,我没有偷您的戒尺,也没有刻乌龟。”贺黎道。
“就是你,我明明看到了是你。先生,不信您问邹阔,他也看到了。”魏槿逸道。
邹阔不解地看向魏槿逸,又看向贺黎坦诚的目光。
“你看到了?”他爹问他。
邹阔突然想到前一日魏槿逸与他说,贺黎好像偷了他爹的戒尺回房,不知要干什么。魏槿逸告诉他,到时候贺黎肯定会诬告是他拿的,教他千万要站在他这一边。
魏槿逸不停地朝邹阔使眼色,邹阔不去看贺黎的眼睛,说:“是贺黎拿的,我看到了。”
他从他爹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惊诧,却低着头不肯更改自己的话。
他爹大怒,可没有骂魏槿逸,没有骂贺黎,也没有骂他,只骂自己教导无方,说他们来府上读书已有四年半,他却连最基本的诚实都没有教会他们,他们小孩子没有错,都是他这个做先生的的错。
贺黎当即给先生下跪,说是他偷了戒尺,他不该不承认,不该不诚实,请先生责罚他,不要再骂自己。
邹阔从他爹眼中看出许多分心疼。他爹罚自己三日不进食水,罚贺黎和他每人十戒鞭,抄书十遍,却没有责罚魏槿逸。
戒鞭是贺黎替他受的。他不肯,贺黎说他从小伤惯了,他爹常打他,这点小伤不碍事的。那也是贺黎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自那时起一直到贺黎离开邹府,贺黎再也不跟着他,也不与他说话。
后来他才得知,贺黎刚到府上时并非因为不愿读书而日日哭得眼睛通红,而是那时他哥哥和母亲刚刚过世,还不足三日。
贺黎原不是长子,而是贺老将军的次子,他有一个亲哥哥,名叫贺衍,比他年长五岁。贺老将军脾气暴躁,贺黎常躲在哥哥的庇护之下,逃过一次又一次责罚。但贺衍从出生身体就孱弱,疾病缠身,十一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握着贺黎的手离开了人世。
贺黎的母亲十年来始终忧心贺衍的身体,未到中年已生出许多白发,贺衍一经离世,他母亲也一病不起,还未到两日,也随着贺衍去了。
贺府两桩丧事接踵而至,年幼的贺黎守着他母亲和哥哥的尸首哭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邹老先生开府收徒时,贺黎母亲刚走两日。贺老将军不想贺黎沉湎在痛苦之中,恰逢邹老先生时隔六年再次收徒,便想即刻谴贺黎到邹府去读书。
贺黎哭着不肯去,不想离开母亲和兄长。贺老将军一介武夫,难懂孩童心事,也无甚耐心与他讲理,棍棒之下将贺黎打出了将军府。
那块难看的小木雕,是贺黎哭着跪在府外雕的。贺老将军被丧妻失子的痛苦搅得心乱如麻,命人将束修之礼备好,塞进贺黎怀中,教他一个人去就在不远处的邹府求学。
原来当年授书五日后,满北嫡响起的震耳欲聋的哀乐,是祭奠贺黎兄长和母亲的哀乐——难怪那两日贺黎连饭都不吃,眼睛都哭肿了。可他却未闹一句要回家。
邹阔知道这些事时为时已晚,他早已与贺黎彻底分道扬镳,在十一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