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宁作我 未等温孤怀璧做出具体……(2/2)
他嘴上骂着,手上也不闲着。动作畅快利落,立马就要弹奏七弦琴,把这位口无遮拦的副宗主,当即剔成骨头。
最好把她的肉一块块割下来,煮熟了,塞回她张狂表述的唇舌,逼着人一口口吞咽下去。接着,一根根敲碎了她那闲来指点江山的手指骨,当着她的面,喂给未出月的狗崽子吃!
“放肆!”
没等盛怀安皱眉,温孤怀璧已先一步训斥他的亲弟弟。童年的记忆接收大半,曾经迷茫的过往,拨开云雾,将残酷的现实,一一摆放,任由他观阅。
青年丝毫不顾及身上深重的伤势,强行用手掌压住即将被拨响的琴弦。
肉擡凡体,怎能和主杀伐的兵器相碰,何况是罪孽尽染,怨恨缠身的七弦琴。掌心立刻被划出好几道豁口,道道深可见骨。
“盛宗主是我的师长前辈,兄终弟及,待我故去,那就是你的师长与前辈。你若还认我这个兄长,就理应发自身心地对她心生敬重,而非在这出言不逊,挑衅长辈。”
“那是他们蒙骗了你,他们封锁了你的记忆,拟造了你的过去!”
闲梦落愤气填胸,气涌如山。连美轮美奂的面容,看一眼都要被晃花眼的姿色都要被扭曲。
他是一株沿袭了父母辈残暴、冷漠性情的恶之花,连光合作用中途都无时无刻不分泌着骇人的毒素。
原可叫亲和友善的家庭氛围所遏制,却在善心接引了假扮父母亲友的使者后,天崩地裂。因一己善念,埋下家破人亡的种子。进而骤然转变,从今往后,只为复仇而活。
他栽种在万人坑上,满怀恶意,心生欲念,汲取着他人的血肉生长。
“是他们罪大恶极,他们虚言狂瞒,兄长你为何偏偏要站在他们那一边,九死而不悔?难道只有问道宗全盘摧毁,你才能幡然醒悟?”
“而今斩情峰峰主丧失斗志,随水峰峰峰主负隅顽抗,落花峰峰主自身难保,胜负已定,乾坤难逆,为何还不速速领悟,加入九重霄?”
兄长的脑子难道是摆设吗?
他就知道问道宗不安好心,断无可能诚心相待,善待连玦双璧的孩子。
看看,都把人给教傻了!
盛怀安奉宗主之命,守护草泽谷的医女们。不代表她能见得敌对面的人能如此污蔑自己所在的宗门。
她取下背负的射日弓,刚要拉弓按弦,弓弦就被温孤怀璧单手扣住。
素来在师弟师妹间左右为难,负责交割正误,平息争论的温孤怀璧,此时又不可避免地夹在以问道宗为代表的盛怀安副宗主,和九重霄为支柱的亲生弟弟闲梦落中间。
一个对他有抚养之恩,再造之情,永生难忘。一个与他血脉相连,比他年少,他有教导之责。
师父给他取的名,虽然原意极佳,生出歧义,但是这歧义实际上也没有半分的错漏。
他确乎是生来负有原罪,他的父母,名动一时的连玦双璧,在十业大界名声狼藉。
问道宗在他家族逢难之际,不计前嫌,收养了他。给他改名换姓,杜绝了相干人士寻仇的契机。师父待他恩重如山,将他作为亲传弟子教导,衣食住行,无不用到最上等。
他无以为报,唯有做好大师兄的职责,揽过宗门相关事宜,却还是给他们招致大患。
而他的亲弟弟,闲梦落。独身一人,流落在外,孤苦无依。
是他带来的羡瑶台使者,也亲自见证了破家散业的一幕。想来这些年都过得苦闷,长期自我埋怨与谴责,如草原上空盘旋的秃鹫,食骨吞肉,久久无法释怀。父母双亡,长兄如父。
他身为兄长,有教育之务,培养之责,却忘却前程,自己过得逍遥快活。与弟弟相处的点点滴滴,皆一概不知,全数抛在脑后,只一门心思关注自己的事。
导致兄不成兄,弟不成弟。伦理倒序,纲常紊乱。
要不是小满姑娘出现,一石激起千尺浪,他不知道自我封闭,目下无尘到几时去。
小满姑娘几巴掌扇醒了他骄傲,将他从独自一人沉迷的幻梦猛扯出来。巧攻心计,踩裂了他自诩孤高的问道宗大师兄风采,毫不留情地将他拽进红尘欲海。
而今想来,比起失败受挫,更多的是回味无穷,只想从头再来,重温她手脚的温软。
他在问道宗吃饱喝足,享受安逸,弟弟却在四下颠沛流离,终年流浪,养出这样一副不可一世的性情。
是他的失责,才会造就今日错位的情形。
既然是错,就得纠正。
他忽视的责任,理应承担起来。
左边的盛怀安,横眉冷目,“你挡得了一时,还能挡得了一世不成?必然爆发的冲突,犹如拼命压抑的熔浆,早晚会从火山口冲出。”
右边的闲梦落,严阵以待,“兄长,我受够了等待!你给个准头,凌迟的刀刃都该有落地的时候。左等右等,偏要我苦等、空等、漫无目的的等!何时要他们来怠慢?”
二人齐声,质问温孤怀璧,“你要当什么人,对哪方责无旁贷,一力担当?”
同样被夹在其中的小医女,宁思裕压根不敢说话,连吭个声都困难。
她屏息凝神,冷汗直下,连擦拭都不敢。只得顶着剑拔弩张的气氛,战战兢兢地缝补着患者伤口。
眼见二人矛盾频发,一场大战,势在必行。捂着双方兵器的手掌,感受到切割般的痛楚,鲜血淋漓,温孤怀璧吸了一口冷气,胸膛似有凝冰之意。
他身前身后大幅度受创,挨了庇佑的师弟师妹们的捅,刺穿、啃透了几十个窟窿,要不是底子深厚,能打能扛,其实早就去陪他的父母和师父了。
正在争执的盛怀安副宗主、他的弟弟闲梦落,并不是没看到,也不是没预料。
只是在他们心中,他们争吵的内容,比起他的伤势,更加关乎切要。
是要他来站队,评个是非对错,恩怨两清。
是了,时下情势,大抵如此。强调黑白地段鲜明,挤压抹杀中间的灰色空间。讲究切割明细,找个山头站立,好统一战线,同仇敌忾。
长此以往,只有立场,没有正谬。分朋树党,催动党羽立派,收拢人脉,标同伐异。
彼此厮杀,仇恨怨怼,直至只剩下同一个声音。
名为支配。
白雪皑皑间,温孤怀璧忽然想起解裁春。
明明这场大雪和小满姑娘毫不相干,他却不由得被引得思念起她。
兴许是冬雪里夹杂的呜咽声作祟。
如果是小满姑娘的话,她又会怎么抉择?
还是先把针锋相对放到一边,顾及他的伤势要紧。毕竟争闹不休,冲突并起,永远没有消停的间隙,而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想来他和小满姑娘,确实是有渊源的。
苏尔奈和问道宗的链接,维系到他们身上。小满姑娘凑巧是苏尔奈传人,使用了能用来差遣问道宗弟子的叶片。他是问道宗大师兄,有何派遣,他第一个应在前头。
小满姑娘记忆模糊不清,他被封印过往,前尘尽忘。
小满姑娘有了新的名字、崭新的人生、相处的对象。他也有新的名字、崭新的人生、相处的对象。
他们两人合该水乳交融,难分难解。
思定,温孤怀璧心神大定,以往温润如水的眼神,流露出常人难以撼动的坚毅。
他对扣着射日弓的盛怀水副宗主道:“秉明副宗主,前尘往事我既已记起,断不会再次辜负已然辜负了一遍的亲人。闲梦落是我的亲生胞弟,我自会将他拐到正途上。”
转头又对操着七弦琴的闲梦落说:“问道宗对我有养育之恩,抚恤之礼。各位长老师长更是亲力亲为,用心栽培,我绝不可能背叛宗门。”
“那兄长的意思是?”闲梦落急问。
盛怀水道高一筹,看透他的意思。她收回射日弓,让医女大胆看诊,出于前辈的好意指点。“世间哪有两全其美的事,你不能什么都想要。”
贪心不足蛇吞象,是为修道之人大忌。
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把自己搭了进去。
“承蒙副宗主指教,敝人心意已决。”重新使用谦词的温孤怀璧,不再是口头说着谦虚话,实际内心不屑一顾,颇有冒犯的体面人。
他揭开了蒙着大雾的过去,接受了紊乱混沌的当下,也作出决定,勇于怀抱也许会因他的决策,分崩离析的未来。
尔雅温文的君子是他,得寸进尺的暴徒是他。恭俭温良的大师兄是他,罪恶滔天的闲家人也是他……零零碎碎,岁岁年年,构成了他的方方面面。
人具有多面性、多重身份、多副面孔,而非单一的白纸,翻来折去,都是同一副形容。
温孤怀璧不会遗憾自己的出身、家世,更不会对自己虚构的形象、犯过的罪行忏悔。
陈年往事,真相大白,所幸他已有了承担风风雨雨的臂力,再猛烈的迅风暴雨也无法将他打倒。
盛怀水副宗主和闲梦落各自后退一步,让开空隙,让小医女们给争执中心的温孤怀璧治疗。
她们七手八脚地擡来担架,搬着重伤的患者上去。每个小萝卜头低声咕哝着,嘿咻嘿咻,给自己加油鼓气,手臂和额头全部冒着热汗。
下半身被招魂幡里的恶鬼啃光了的鹤知章,推着轮椅出来。
椅子上头横着一杆鸡毛掸子,提起来,握在手心,给两个耽误治疗的后生一人屁股一下。
好久没有被长辈打过的闲梦落,恶从胆边生,手扣在琴弦上。
还没来得及动作,也挨了鹤知章一棍子的盛怀水,用射日弓压住他蠢蠢欲动的手。
“哎,你看清楚,我是在帮你!”
又被抽了一下的盛怀水,扭着屁股,躲着这位新任谷主的鸡毛掸子。疼是一方面,主要是臊得慌。还没长到她膝盖高的小医女们,可个个睁大眼睛看着!
“你还打,你还打!”
鹤知章可不饶她,“他多大岁数,你多大岁数啊?你跟一小孩计较!”
避开那边鸡飞狗跳的温孤怀璧,在摇晃的光影里想,等所有的事情了断,他就跟小满姑娘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