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七月惊变(2/2)
待温言睡下,温亭羽从药柜深处取出个包袱。里面整齐码着各种药瓶,最底下压着把小弓——是秦战当年送他防身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温亭羽站在院中最后看了眼盛开的芍药。花瓣上沾着晨露,在朝阳下像颗颗血珠。
等我带他回来。他轻声说,转身走向府门。
黎明前的庭院里浮动着青灰色的雾气。赵晏带着一队禁军守在门外,为首的马旁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皇帝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明黄束带在晨风中微微飘动。他未戴冠冕,只用一根乌木簪束发,鎏金护腕在朦胧天光中泛着冷芒。
陛下......
温亭羽刚开口,皇帝便擡手止住。那双常年执笔批阅奏折的手此刻紧握着马鞭,指节泛白。
“朕知留不住你。”皇帝定定看着他,眼底情绪翻涌如云。忽然从侍从手中取过个靛青包袱:
边关路引、通关文书,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温言......
包袱沉甸甸的,温亭羽接过时指尖碰到皇帝冰凉的鎏金护甲。那上面刻着细密的龙纹,硌得他掌心发疼。
温言托付给陛下。温亭羽将包袱系在腰间,月白长衫下摆沾了晨露,颜色深了一块。
院外一时寂静,只有马匹不安的响鼻声。皇帝突然上前半步,鎏金护甲擡起又落下:他会活着。
这句话说得极重,像是要把每个字都钉进对方心里。
温亭羽系包袱的手顿了顿,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格外明显:是。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皇帝喉结滚动,鎏金护甲下的手指微微蜷起,最终只是疲惫地摆摆手,去吧。
温亭羽深深躬身,玉簪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弧光。起身时余光瞥见廊柱后探头探脑的温言。
少年眼睛通红,嘴唇咬得发白,显然是偷听到了全部对话。
阿爹,我也......温言冲出来,赤脚踩在湿冷的石板上,颈间银哨叮当作响。
你在家。温亭羽按住他单薄的肩膀,触到一片冰凉。少年人不知在此站了多久,里衣都被汗水打湿了,照顾好药圃。还有那株雪莲......
可是爹他......温言声音发颤,手指死死揪住温亭羽的衣袖,骨节发白。
温亭羽突然将少年搂进怀里。这个拥抱来得又急又重,温言甚至能听见阿爹胸腔里急促的心跳。片刻后松开时,温亭羽的衣襟上多了几处深色水痕。
等我回来。温亭羽转身离去,背影挺得笔直。晨风掀起他月白的袍角,猎猎作响如战旗。
温言站在原地,看着阿爹翻身上马。那个总是温柔浅笑、执笔研药的人,此刻背影如出鞘利剑,锋芒逼人。
少年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原来阿爹不穿铠甲,也能像个将军。
皇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将一件云纹薄衫披在少年肩上:
外面凉。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温言攥紧薄衫,布料上还带着龙涎香的余韵。他忽然仰头,泪水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陛下,我爹会回来吗?声音里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既像质问又像祈求的语调。
皇帝望着长街尽头渐行渐远的身影,那里晨雾未散,白衣白马已化作模糊的剪影。他擡手按在少年肩头,轻声道:会。
这个字散在渐起的晨风里,转眼就被吹得七零八落。
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惊起满城飞鸟。温言颈间的银哨突然被风吹响,清越的音色刺破黎明,像一声呜咽,又像一句誓言。
低头间温言突然发现,皇帝腰间除了明黄束带,还系着个褪色的香囊——针脚歪斜,绣着朵拙劣的茯苓花,与阿爹药箱上的一模一样。
七月的官道被烈日烤得发烫,马蹄踏过扬起阵阵黄尘。
温亭羽伏在马背上,月白长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热风烘干,结出一层细白的盐霜。
温太医,前面就是驿站!随行的年轻侍卫指着远处飘扬的旗幡,声音嘶哑。
这已是今日换的第三匹马,侍卫的嘴唇干裂出血,却仍紧握着缰绳。
温亭羽抹去眉睫上的汗珠,眼前一阵阵发黑。自离京已三日,他几乎未合过眼,只在马背上就着冷水咽几口干粮。
腰间锦囊里的药丸少了两颗——都是用来强撑精神的。
驿站老吏见到通关文书上的玉玺印,慌忙命人备上最好的马匹。温亭羽靠在廊柱边稍作歇息,手指颤抖着展开边关地图。
玉门关外三十里的黑水河谷被朱砂重重圈出,旁边添了几行小字——是昨夜收到的飞鸽传书。
大人,马备好了。驿丞牵来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这是驿站最快的马,名叫追风。
温亭羽道了声谢,翻身上马时眼前突然一黑,险些栽倒。他咬破舌尖,铁锈味在口中蔓延,神智顿时清醒几分。
温太医!侍卫急忙扶住他,您这样撑不到边关!
温亭羽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个瓷瓶,倒出粒赤红药丸吞下。这是他秘制的提神丹,药性极烈,平日从不肯用。
走吧。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天黑前赶到下个驿站。
马蹄声再次响起,卷起漫天黄沙。官道两旁的杨柳无精打采地垂着枝条,树荫里几个歇脚的商贩好奇地张望,只见一道白影如箭般掠过,转眼消失在热浪蒸腾的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