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女弟子。(2/2)
崔仲即使人被女皇留守长安,可至今仍为相,其结交之人众多。
何况,又与君舅褚儒乃至友,家中自先祖便为阀阅巨室。
褚白瑜迅速出言制止妻子的举动:“不可,此事尚未有定论,且洛阳未闻,若贸然行动,恐还会危及清河崔氏。”
崔昭沉默。
褚白瑜看向妻子,面色沉重道:“此事也不宜让梵奴知道,大佛造成,圣人已然是万民心中的第五尊佛,即使仍有人不相信这些荒谬之言,但无论如何,圣人都有稳固其统治的依据之论,但梵奴于圣人而言则变得毫无用处,告知她也只是杯水车薪。”
想起去岁为鲁王求情一事,他无奈自问:“难道要再让她奔走千里?”
崔昭心中明白,她颔首:“在此以前,我也会严令家中的奴仆与简娘皆不准去往白马寺,直至君舅安全无恙。”
跪坐着的褚白瑜从案后起身,往外走去:“我先去与孟通会面,他在中书,看能否知道一些消息。”
崔昭也随即命人将简壁唤来。
*
当来到集善坊。
褚白瑜直入魏家的家门。
来到堂上宴客的魏通听后,神情带有不解:“褚公前日就已经回到洛阳,如今在诏狱,亮德你难道不知道?”
褚白瑜摇头,急切与焦灼在眼中交织:“我今日收到阿爷的尺牍才知道他被圣人召回,可既然在前日就已经入了诏狱,那为何洛阳会毫无消息。”
尺牍是在二月朔所写,距今才仅有半月。
魏通看着素来持重的好友变得惶惶不安,低头叹息:“此事圣人不欲外扬,似乎其中还与太子有关,我虽然在中书行事,但具体也不得而知。”
很快,一男子出现在堂外,遮蔽了大半光线:“与褚公所书的尺牍有关。”
褚白瑜看向堂前:“处危?”
裴居文拱手朝二人致意:“我去褚家寻亮德,但你家中奴仆言及你来了孟通家中,所以我便也来了。”
魏通朝堂上以西伸手,示意男子列席,而后问道:“圣人召见褚公是要询问何事。”
其任左卫中郎将,属十六卫,许多事情皆有他们处置,消息必然多于旁人。
裴居文撑着双膝在案后跪坐,将所知尽数告知:“我也只是从身为金吾卫中郎将的大兄口中知道一二,听闻是褚公写给太子的尺牍不知为何被一名酷吏给拿到,其擅自陈给圣人阅看,随后圣人便命拂之立即赶赴房州。”
褚白瑜却是一叹:“处危,你不该来。”
因为房陵公主的事情,曾将要与韦比丘成昏的裴居文已经被周、张二人所注目。
裴居文不甚在意的一笑:“只要他们想让我死,我来与不来都不重要。”
三人缄默。
随后,褚白瑜欲起身:“我先去找拂之。”
若男子离开洛阳是去房州,那仅用十日就往返于两地,何事要如此迫切。
魏通摇头:“我此前已经去找过,毕竟拂之为秋官侍郎,但他家中那位翁翁说他已经两日未曾归家,起居皆在官署。”
裴居文忽然想起被遗忘的一事,神情凝重的看向对面:“亮德...还有...”
褚白瑜擡起头。
裴居文说:“高游谨在诏狱。”
褚白瑜彻底绝望。
*
洛阳诏狱中,幽暗到不知朔晦。
褚儒背靠高墙,身上的华衣被鲜血所染。
高游谨背着手,看向这位陇西郡公,言语间不见尊敬:“已经两日,褚公还不愿意交代吗?”
褚儒闭上眼,重复陈述着两日以来不变的言辞:“我只是劝谏太子行事要谨慎小心,身为储君,要为万民所思虑,不可自得,不可怠懈;不充诎于富贵,不遑遑于所欲[1],惟有谦虚、勤劳的君子才能得到万民的敬仰,因为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2]。”
老翁睁开眼,儒雅而笑,在此刻重见他年轻时的风华无双:“我绝无要离间太
子之心,也绝无谋逆之意,倘若我的言行触怒君威,那便让我一力承担。”
女皇虽然以问讯之名召见他来洛阳,但却不相见,直接将他幽囚于诏狱,并命有酷吏之名的高游谨来鞠治,他心中就开始明白妇人与太子之间已经出现了问题。
鲁王一家皆死,安成郡主也独自乘车回到长安。
高游谨拿起自己用以解膝骨的匕首:“褚公可知,在我手中的很多人皆是如此自辩的,最后又无一不服罪。”
褚儒移开视线,内心始终都汪然平静:“即使高将军质询百次,即使骨碎身裂,我亦如是答道。”
高游谨看向侍立的甲士,命其将老翁的双膝曝露。
随后便欲走近,弯腰拿匕首去解其膝下的髌骨。
寒意侵入膝骨,而褚儒仍处之泰然的合目如熟寐,岿然不动。
在芒刃即将触及膝盖。
比之更为凛冽的声音徒然响起。
“高将军,慎重。”
刚拷讯完囚徒的男子负手伫立在用以单独幽囚的牢狱外,似乎是在离开经过此地时,无意望见,遂停下劝阻。
大周法度所定,刑不得用于老弱、妇人及妊娠者,但这对酷吏无用。
而女皇命他与高游谨一同鞠狱,所忧心的就是高游谨会如往常那般在房州就擅自加害,然妇人并不想要褚儒的性命,她仅是想要乘势利用此事,通过给老翁治罪来朝太子一脉施加政治压力。
被左迁三载,邀功心切的高游谨愤恨于男子的妄相干涉:“听闻李侍郎与那褚小娘子约为婚姻,即将成秦晋之匹,可依某之见,李侍郎还是另请妻之为好,其父大逆,一旦我让褚公服罪,她及她长兄都将去黄泉相见。”
李闻道停步,缄默听着的同时,眼眸半耷的看向身侧,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某处。
见男子不动容,高游谨的好胜之心欲盛:“据某所知,褚小娘子少时被其父兄害至几近溺毙,她不仅常年大病,还因此身患残疾,注定是短命之人,或许某今日让褚公悔过服罪,还能相助褚小娘子早日从痛苦中解脱,李侍郎当真要阻止?”
及闻至最后。
男子转身,动作利落的伸手拔出左右侍从腰间的长刀,而后刀尖落在地上,被其拖着缓行,迈入牢狱中,举手直指其咽喉,语气清淡:“虽然高将军年长于我,也比我更早得圣人宠信,但高将军要知道,我身为秋官侍郎,几载以来鞠治无数,宗室、权贵皆有死于我剑下者。”
“你以为我所杀之人就皆是有罪之人?”
“行至如今,我最不畏惧的便是杀错人。”
“人生数载,杀错几人,何其平常。”
他微勾唇,笑了声,眸中幽深到难以窥见任何情绪:“不如你我比一比,看在圣人心中是高将军重要,还是我重要;看我杀了你,圣人又是否会治罪于我。”
高游谨刚欲要有所动作的时候。
男子的长指轻叩所持的刀柄,同时往内侧轻移,笑意转浅:“可我以为,你死..大周仅是死了一个高游谨,但还将会有无数的金吾卫大将军为圣人行事,圣人或会循法治罪,却不会要我的性命。”
高游谨不敢再动,因为男子将自己为何得宠于女皇一事分析透彻,他只是妇人手中的一柄剑而已,为了能够不被遗弃,他竭力杀人,向女皇证明自己还有所用。
然当这柄剑若有损害。
再换即是。
周俊、张敛皆能杀人。
女皇不会为他而杀自己多有爱重的股肱之臣。
意识到这点,高游谨只好将匕首收起:“那李侍郎是预备要逆圣人之意?”
李闻道瞥了眼老翁,腕骨卸力,手臂缓缓垂落,长刀也随之从高游谨的脖颈处离开,而在此过程中,利刃仍还是划破了其肌肤,顷刻间便出现一条血线。
一滴鲜血自微小的裂线往下淌。
感到刺痛的高游谨迅速捂住脖颈,目眦尽裂。
虽然不危及性命,但只要再稍用力,自己将成为尸体倒下,其力道掌握之极,绝非是起于变故所致。
是...
李闻道掀起眼皮,看着高游谨颈上的那道伤口,未有开口解释或内疚之意,只是淡淡一瞥,不含任何悲悯。
随即,他擡手轻捏眉骨,倦怠之色流于眉眼,最后扔下手中刀,缓步走向诏狱外面:“高将军随意。”
高游谨也突然反应过来:“圣人是命李侍郎与我同..”
侍从捡起地上的长刀,重新收入刀鞘以后,朝高游谨叉手行礼:“郎君通晓鞠治,如今需要休息寝寐,还请高将军勿要惊扰。”
而需去医治伤口的高游谨也已经难以顾及过多,见男子的侍从离开后,当即便命令属官继续用牢具捶笞其膝以下的胫骨,但每开口言一字,颈上的伤彷佛就开裂一分,最后惊惶地疾步离开。
属官则拿起牢具中的生竹片便朝着老翁小胫落了下去。
在翻覆的捶笞中,过去两日来的创伤也随之一同呼应,疼痛入骨的同时,它又与骨同碎,扎入血肉。
握紧手掌的褚儒也终于有所动容,然令他痛不欲生的却不是笞胫之刑。
此时,其心中皆是高游谨前面所言的种种。
老翁悔恨垂泪,开口却无声,惟有口型才能辨其所言。
“青雀。”
“梵奴。”
“阿爷对不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