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母子(1/2)
第128章 121.母子
暮夏的风裹着潮热涌进殿宇,檐角铜铃发出沉闷声响。廊下灯笼光影摇晃,蝉鸣喧闹,却盖不过殿内冰鉴里碎冰撞击青瓷的声音。
慈宁宫的冰鉴里浮着新采的荷瓣,碎冰撞击青瓷的声响混着沉水香,消散了殿内暑期气,却添了一份冷冽。
陈愫仪捏着一枚残损的羊脂玉镯——那是长公主十岁时摔碎又用金丝缀合的,镯身缠着牡丹纹金丝,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被昱都最好的能工巧匠修补后,依然突兀得狰狞。她手指轻轻摩挲着镯上的裂痕,感受金丝与玉质的接口划过指腹,眼角垂下的皱纹中闪过一丝痛楚。
“常嬷嬷,把冰鉴端出去。”她忽然开口,声音像冰鉴里的水,浸着刺骨的寒。冰鉴外壁凝着的水珠沿着莲瓣纹滑落,在青砖上砸不出多大声响,也掩不住殿外魏瑾阻拦通传太监的呵斥声。
皇帝的步辇停在宫外,褚沥独自入内,明黄龙纹披风沾着夜晚凝滞的闷热,玉冠上的东珠坠子扫过水晶门帘。
他站在五步外拱手,目光与陈愫仪腕上玉镯暗纹相触。
“儿皇来给母后请安了。”他声音沉闷,带着夏夜的黏腻,目光却落在床头那函朱漆描金的陈家族谱上,鎏金扉页在烛影里明明灭灭。
披风在身后轻轻摆动,东珠坠子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褚沥垂首行礼,面上难掩痛快之色。
“皇帝深夜造访,倒像是怕哀家咽了这口气。”陈愫仪斜倚在床头上,指尖摩挲着镯上裂痕,金镶玉护甲轻叩床栏,“长公主的灵柩还在神道上停着,你倒有空,来瞧哀家这病人。”她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护甲与床栏碰撞的钝响,在这隅寂静中格外清晰。
褚沥解下披风,随手搭在一旁的酸枝木椅上,明黄衣料上,金龙脚踏海水江崖纹,压皱了椅上坐垫:“母后怎知,朕不是来问安的?”他动作随意,却透露出一丝不耐烦,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函族谱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问安?”陈愫仪忽然笑了,笑声像蝉蜕划过玉瓷,“你可还记得,你那没有名分的生母死的那年暮春,是谁抱着你跪在太庙,求先皇让你记在我名下?”她擡手,玉镯在烛火下划出半道金弧,“那时你攥着哀家的袖口问,‘母后,为什么皇兄能穿明黄,我只能穿绛红?’”她盯着褚沥鬓角突兀的一缕白发,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暮春的太庙,小小的褚沥攥着她的袖口,眼中满是疑惑。
她是续弦的继后,过去女儿也这样问过她,而她不知如何回答。
褚沥的目光凝在她腕间,忽然从袖中摸出个檀木匣,匣盖开启时发出极轻的“咔嗒”声:“母后记性倒好,却忘了先太子薨逝时,长公主在皇陵‘养病’三月,究竟养出了什么——”他掀开匣盖,那竟是褚钺藏于东宫的玉佩,蟠龙身上的断口在灯影里泛着幽光,“是养出个能提刀杀人的恶女,还是养出个能乱国的野种?”
殿内烛火倏地暗了,陈愫仪望着玉佩断口处,喉间泛起苦味。那时长公主跪在先皇后灵前,小腹已显怀,而她亲手递上的汤药里,混着秘制的红花膏。她对自己的女儿说,这药为了你二皇兄,为了陈家,你不想喝,也得喝。
“皇帝倒是对皇陵旧事格外上心。”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手指紧紧攥着玉镯,仿佛在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褚沥冷笑,指尖抚过玉佩裂痕,“玉佩辟邪,朕不知道先太子想辟什么邪,又想护什么,但长公主——这些年总归护的是陈家的利,而母后您——”他忽然逼近床榻,鞋底碾碎冰鉴边掉落的荷瓣,“如今要护的,可是那陈家的血脉?”他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宣告着什么,荷瓣在他的脚下破碎,发出难听的微弱呻吟。
陈愫仪猛地起身,玉镯上的金丝牡丹擦过他明黄衣袖,护甲尖划破对方袖口绣线:“你既知血脉,便该知道,那孩子身上流着有一份的,确确实实也是陈家的血!”
“陈家的血?”褚沥再从袖中抽出密报,黄纸似被江上潮气浸染,干透后变得又皱又脆弱,“江南漕帮的船运清单上,可也适合用陈家的血点缀呢。儿皇敢问母后,长公主通过济安渠私调的三千精铁,究竟是要铸剑护你陈家的漕运,还是要铸剑夺朕的龙椅!”
他抖开密报,朱砂圈注的字刺痛陈愫仪双眼,“还有那‘女主当昌’的星象图,是钦天监的判词,还是长公主的手笔?母后,你的好洵儿,究竟是朕的助力,还是朕心口的一根毒刺?”他的声音冰冷,密报在手中轻轻晃动。
陈愫仪望着那密报,却不敢伸手去接。她忽然想起长公主最后一次来慈宁宫,那时她便该知道,女儿的宏图大业早一发不可收拾:“你早就盯上了她!你就在等这一天——等她露出破绽,等陈家露出破绽!你——这么多年来的恩情,你都忘记了吗?没有陈家,你一个贱婢所生的野种,算什么东西?”
褚沥忽然笑了,笑声混着殿外的蝉鸣,惊得梁上栖鸟振翅:“野种?母后这话该去问长公主。顺便再问问,她藏了十四年的孩子,连您都瞒着,究竟是信不过陈家,还是信不过您?”
“哦,我忘了,当年要杀死这个孩子,也有您的一份。”他忽然压低声音,“您以为她为何要偷来这个玉佩,又为何要瞒着你?因为她知道,唯有让所作所为牵扯陈家,才能让您这个母后,为了家族荣耀,不得不站在她这边。”
“说到底,朕这妹妹,还是可怜。”
这句话像冰鉴里的碎冰,砸在陈愫仪心口。
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莫大的恐惧,或说有一丝庆幸:还好褚洵没有成事,否则,她就要成为祸乱天家血脉的千古罪人了——杜家的孩子,怎么能当褚家的皇帝?
陈愫仪忽地又逼近他,玉镯上的金丝狠狠刮过他的脖颈:“那皇帝就要掂量一番,陈家的九族和你的正统……”她压低声音,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袖口金丝擦过冰鉴边缘,溅起的水珠打湿了案头族谱,“陈家的船队能堵运河三日,就能断京城一个月的粮。还有……你别忘了,当年先皇龙御归天,若不是陈家压着遗诏,若不是哀家带着你跪在太极殿三日,你以为你这个庶出的皇子,能坐上这龙椅?”
她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威压一如当年。
“当年那份最初的传位诏书,你可知现在藏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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