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霍光传（2/2）
少年肩膀绷得极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再施加一丝力道，就会彻底断裂。
后窗无声开启，夜风卷着潮湿的雨气涌入。
“桐叶授圭，”熟悉的嗓音带着笑意响起，“你今天这典故，用得很是巧妙。”
褚钺猛地擡头。
安泫青翻过窗棂，青衫衣角被雨水染深了颜色。他身后，褚不庭一袭玄色披风，眉眼沉静如墨。
“小叔叔，七皇叔……”少年嗓音沙哑，眼眶倏地红了。
看样子，长公主宴席后就没再来过。
安泫青笑吟吟地走近：“怎么，白日里对着周博士都能侃侃而谈，现在倒不会说话了？”
褚钺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他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终于卸下所有伪装。一只温热的手掌按在他发顶。
褚不庭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声音低沉：“做得很好。”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少年死死咬住的下唇渗出血丝。
安泫青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下午送来的蜜饯吃不到吧？城南刘记的蜜枣糕，我猜你小时候吃过的，趁热吃吧。”
见褚钺不动，他干脆掰开一块塞进少年手里，“甜食压惊，这是常识，不信你问你七皇叔。”
褚钺机械地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混着咸涩的泪水。
“周博士他？”
“回到家就暴病而亡。”褚不庭没想过隐瞒，“但与你无关。”
安泫青蹲下身，与少年平视：“记住，今日之事错不在你。让他说这话，又急着除掉他的，才是恶人。霍光也好，周公也罢——”他指尖轻点那本《帝鉴》，“判词从来由胜者书写，史实却自在人心。”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三人身影。
褚不庭忽然解下大氅裹住少年单薄的身躯：“睡吧，明日宗正院有祭祀，宫里很忙，我带你出去射箭。”
褚钺睁大眼睛。
安泫青默默道，又是你当年的经验之谈吧……
见褚钺不回应，他眨眨眼：“怎么，嫌我们王爷教得不好？他当年可是一支穿云箭，射穿漠北可汗的狼头大纛——”
“小瑾。”
“好好好，不提当年勇。”翰林郎君笑着起身，顺手揉了把少年的脑袋，“今天没有要教的，只是不放心来看看你。对了，我们可没诓你啊，你今天对答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内阁那帮没来的欣慰八百年。”
雨声渐密，褚钺攥着半块蜜枣糕，看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入雨幕。玄色大氅残留的温度包裹着他，无声中熨帖着他心底湿透的角落。
——其实母亲来过了，早在宴会结束的时候。
“本宫让你藏拙，不是让你在满朝文武面前卖弄才学。”她嗓音轻缓，眼底却凝着霜，“〈帝鉴图说〉？周公辅政？你倒是很会引经据典。”
原本今日，他只需要听话、守礼，就能糊弄过去，何必自找麻烦。
褚钺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额前碎发被冷汗浸透。檐外的雨声忽大忽小，同他紊乱的呼吸也算有呼应。
“侄儿知错了，还请姑母责罚。”
“知错？”褚洵忽然轻笑一声，指尖挑起他的下巴，“不，你不知道。”护甲冰凉的触感贴着少年喉结，你以为讨得皇上欢心，就能高枕无忧？
烛火噼啪炸响，映得她眸中暗潮汹涌。
“今日若无人打圆场，周博士那句天命不归说出口——”她猛地收紧手指，“你觉得明日暴毙的会是谁？”
褚钺瞳孔骤缩。
殿门忽被叩响，女官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殿下，镜王府送来一盒蜜饯，说是......给皇孙压惊。”
长公主松开手，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护甲：“瞧瞧，连你七皇叔都学会做戏了。”
她将染了少年冷汗的帕子扔进香炉，火光倏地窜高。
“滚回去把〈韩非子·说难〉抄十遍。”她转身望向雨中宫灯，“你记住，活着的棋子才有资格谈天命。”
褚钺踉跄退下时，听见身后传来极冷而短促的一句：“蜜饯不许吃。”
……
夜雨敲窗，镜王府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安泫青赤足踩在竹席上，指尖拨弄着案上几枚青玉棋子。棋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混着檐外淅沥的雨声，竟有几分禅意。
“周博士死得太快了。”他忽然道。
褚不庭坐在窗边，手中茶盏热气氤氲，模糊了他冷峻的轮廓：“显而易见。”
“灭谁的口？”安泫青轻笑，“周博士不过是个棋子，真正该灭口的，是背后指使他的人。一个皇帝，竟然弄得像司马昭之心，他自己把自己药死算了。”
褚不庭擡眸：“他所图何事？”
安泫青指尖一顿，棋子“嗒”地落在案上：“也不过是贪心。”
——今日周博士那句“天命不归”，分明是一语双关，既是有意冒犯皇帝，也是在暗示褚钺并非真龙血脉。而能拿此事做文章的，拢共只有那几个人。
“长公主和太后都不会做这种事，宗正院更没那个胆子。”
褚不庭忽然道：“你觉得长公主被吓到了吗？”
安泫青勾唇：“有没有被吓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指尖轻点棋盘，“皇帝现在更信任谁？或者说，你和长公主，他更忌惮谁？”
棋盘上，黑子白子交错纵横，难分伯仲。
褚不庭目光落在棋盘某处：“总不会是我们。”
“不错。”安泫青笑得像只狐貍，“皇帝故意让你参加诗会，又当众对你示好，就是要让长公主怀疑——周博士是你安排的。”
“一石二鸟。”褚不庭冷声道。
安泫青忽然倾身向前，指尖挑起褚不庭的下巴：“这么看，王爷今天其实很认真在分析局势嘛，可你在席上，为何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褚不庭眸色一暗，扣住他的手腕：“别闹。”
安泫青低笑：“我是怕王爷忘了，我们现在‘毫无瓜葛’。”
——自退婚以来，两人明面上已形同陌路。今日诗会上，他甚至连不必要的眼神交流都刻意避免，若不是突然玩心大起，又心有灵犀，也不会有寿山石后廊桥下短暂的碰面。
褚不庭拇指摩挲着他腕间肌肤，声音低沉：“你今日不该出手。”
“你今天就未必该出手啊，还给人家送蜜饯。不过要是你不出手，那杯茶就泼在褚钺身上了。”安泫青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褚不庭松开他，“周博士的事，你本可以不管。”
安泫青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我不出手，来日暴毙道就不知道是谁了。反正皇帝尚且不敢动我，他很惜命的。”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两人对视的双眼。
褚不庭忽然起身，吹灭了烛火。黑暗中，他低沉的声音落在安泫青耳畔：“明日我会让定疆开始安排护国寺的事。”
“这么快？”
“护国寺这次，你再擅自行动——”褚不庭声音里带着几分危险意味，唇几乎贴上安泫青的耳垂，却还是说不出重话，“我……”
“这次是他提前向我求救了嘛，那护国寺也关系到你的安危呢，要是有什么意外，我怎能袖手？”
褚不庭轻捏着他的耳垂，威胁道：“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刺杀。刀剑无眼，锏卫手段不像你之前遇到那些江湖杀手。”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不贸然行动了，但定疆制定计划，我得盯着点，必要的时候还要安插点清辉阁的人进去。”安泫青低声哄道，“讲道理，我也是关心你。”
“你自己安排就是，他一直听凭差遣。”
安泫青忍俊不禁：“说得堂堂元二将军像个陪嫁大丫鬟。”
褚不庭被他半调笑地白一眼，反而什么气都消了，由着他喊小环传热水——今夜淋了雨，最好是泡个热水澡再入睡——还要叫小厨房煮放很多糖的姜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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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吧我还有嘿嘿嘿（非常骄傲
但是我现在要去上早八了……需要非常多的海星评论弹幕才能活过来（没有开玩笑！！读者宝宝的任何鼓励和建议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很重要，比王爷的糖盒还重要（（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