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霍光传(1/2)
第122章 115.霍光传
翌日,东宫春熙殿内,金炉焚香,锦屏列座。曲水流觞旁,诗会果真如期开幕。翰林学士、太学才子依次入席,褚钺端坐主位,面色苍白如纸,却强撑着挺直脊背。
安泫青和褚不庭一首一末,都看见了他这副紧张的模样。
皇帝褚沥并未亲临,但殿角多了几个生面孔的内侍,眼神飘忽,不似寻常宫人。长公主褚洵远远坐在屏风后,轻扑团扇,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酒过三巡,众人便无暇对诗,席间满是不着边际的闲谈,有的是令人共鸣的直抒胸臆,有的是不堪入耳的高谈阔论,褚钺就在这些杂乱的话语中艰难辨别着每个人的目的,鲜少搭话,倒显得宴会的主角像亭台流水一般,是沉默的置景。
角落中,有一位周博士捏着酒杯,指节发白。他本不该喝这么多,可……
他拨开人群,擎着酒杯走到褚钺眼前,借着酒劲,摇摇晃晃朝褚钺拱手,故意擡高声音:“素闻贵人勤勉功课,不知可曾读过〈霍光传〉?”
殿内骤然一静。
古今典籍名篇不知几何,而这《霍光传》,岂是能在东宫提的?
褚钺指尖微颤,却未露惊慌,只缓缓擡眸,他思索了一番面前之人的名字,嗓音沙哑:“周博士,这是何意?”
周博士故作醉态,笑道:“无他,只是觉得殿下尚且年少,许多事情,恐怕难以顾及周全。”
话未说完,屏风后传来一声冷笑。
长公主褚洵缓缓起身,却看见褚钺也站起来。
少年声音轻柔却冷:“周博士话起霍子孟,不知还有何高见?”
周博士便振袖,咄咄逼人道:“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终究废立由心。几分功,几分过,殿下可知其中警示?”
褚钺轻咳两声,嗓音嘶哑却有力:
“博士既说霍光,当记得——‘处废置之际,临大节而不可夺,遂匡国家,安社稷。’正是出自班孟坚的〈霍光传〉。”
“学生浅见,霍子孟实有功,然从不在行废立,我欲谈其过,自然也并非在于废立,而在……”
褚钺突然顿住,掩唇低咳。
长公主在屏风后蹙眉:“皇孙病体未愈,诸位……”
褚钺却走下高台,擡高声音,继续道:“而在未能如丙吉、魏相般,以诗、礼养宣帝之德。”
少年的双眸寒星一般射向向周博士,这是他入宫这段时日以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崭露棱角:“却不知博士今日教导学生读史,是要我学霍光之权,还是效丙吉之忠?”
堂下皆是饱学之士,自然看出他居心叵测。太学孔知秋也在下首,他站起身道:“博士既提到霍光,不如说说〈谏昌邑王疏〉?”
周博士冷笑一声,袖中手指微颤,却仍强撑:“殿下既知丙吉之忠,孔家公子又提到昌邑王,可曾想过——霍光若不废昌邑王,汉室江山早毁于暴虐之手?”
“有些事,看似大逆不道,实则是为天下计!”
众人哗然,这诗会是皇上的意思,他却在诗会上说这些,当真不怕身首异处!
褚钺再次剧烈咳嗽起来,苍白指节扣紧案沿:“先、先生说得极是……”
他喘息稍平后擡眸,眼底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所以〈帝鉴〉才将此事与‘桐叶授圭’并论——成王剪桐叶为圭戏言封弟,周公却当真以封侯之礼待之。”
“学生愚钝,只明白一个理,既受天命,便当如周公般,纵是戏言也作不得假。”
周博士脸色铁青,竟脱口而出:“你又怎知天命如何!若……”
安泫青今日一直藏在人群中,此时突然抚掌大笑,也起身道:“妙啊!贵人此解,倒让下官想起〈贞观政要〉里一段魏征谏太宗,‘君举必书,言存左史’,看,上既承负天命,便连玩笑话都当慎重。”
只一句话,就转移了周博士的着力点,他笑吟吟看向周博士:“博士学贯古今,觉得魏郑公是否想到了昔日之事?”
那早被钦定教导褚钺的翰林学士李照鸿,也适时出言:“不错,君子言出必行,才是当仁不让。臣子谨遵圣旨,为君之道,又何尝不是要谨言慎行,牢记君无戏言呢?”
屏风后突然飘出冷峻的女声:“周卿今日倒是话多,本宫看你是真醉了。”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两名玄甲侍卫已幽灵般立在他身后。一人踩住他曳地的衣摆,另一人扶他起身时,拇指狠狠碾进他腕间xue位。周博士疼得眼前发黑,恍惚听见长公主带笑的声音:“带下去醒醒酒。”
他被拖出殿门时,正对上安泫青若有所思的目光。那位翰林郎君指尖转着枚青玉棋子,见他踉跄而过,忽然轻叹:“今日这句戏言,未免……”
后面的话他却再听不清了。
命人撤去屏风,褚洵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安泫青身上。
“安翰林。”她微笑,“听闻你惊才绝艳,之前也有幸领略,但经世致用之德,却是今日才亲眼得见。”
安泫青执盏起身,唇角含笑,眼底一片冷静:“殿下谬赞,臣不过有感而发。”
周博士被强行拖下,褚洵含笑离场,宴会也照常继续。方才褚钺一番辩论,很令众人刮目相看,尤其不少太学生,都拿着茶杯或酒杯上前,反倒更其乐融融。
而褚洵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人端着茶水靠近褚钺。
滚烫的茶水冒着白雾,褚钺身旁的侍女擡手拦住:“贵人咽痛未愈,怎么能喝这么烫的茶!还不撤下去?”
那内侍唯唯诺诺又端起茶水,脚下一个不稳,托盘便向褚钺的方向倾斜。
忽然,那内侍手一缩,强行变了方向,茶水泼坏了丝绢桌幔,褚钺本能后撤,摔在椅子上,只沾到半空中微凉的水珠。
内侍慌忙跪地:“奴婢该死!奴婢手滑……”
褚钺脸色更加煞白,却强自镇定:“无妨的,本也是无心之失,退下吧。”
他却看得分明,七皇叔的方向,射出一枚小石子,不偏不倚撞到内侍的手腕。
安泫青也松了一口气。
这“意外”若真烫伤皇孙,明日朝堂便会有人弹劾长公主“照料不周”,甚至暗指她故意折辱皇嗣。他无意帮褚洵什么,但这孩子本不必受那么多无谓的伤。
安泫青余光瞥向角落,与褚不庭对视一眼。
褚不庭眸色深沉。
不过片刻,殿外传来喧哗。
“皇上驾到——”
众人慌忙起身行礼。褚沥缓步而入,目光扫过殿内,最终停在褚不庭身上,似笑非笑:“七弟今日好兴致。”
褚不庭起身行礼:“皇兄说笑,既有旨意相邀,臣便应约而来。”
皇帝颔首,又看向褚钺:“朕听闻你病了,可好些了?”
褚钺见到皇帝还是会打颤,但已好了些,他垂首:“谢皇上关怀,已无大碍。”
有了周博士那事,在场众人都是大气不敢出,谁知道皇上是不是来降罪的?
许久未露面,皇帝却真就只和众人打了个照面便要离开:“朕不妨碍你们游乐了,魏瑾,起驾吧。”
魏瑾在他身后擡眼,匆匆与人群中的安泫青对视一眼:“是。”
诗会上宾客走动愈发频繁,安泫青趁乱在水边寿山石多绕了几步,与褚不庭在回廊拐角并肩。
“王爷今日好雅兴,竟也来听诗?”安泫青轻笑。
褚不庭与他目光相交:“他竟真要我参加。”
“谁?皇帝还是钺儿?”
“皇帝。”
安泫青指尖一勾,将他的指尖纳入袖中,低声道:“或许原本也想顺便敲打你吧,你这么聪明,定然能猜出他今日安排周博士的用意。”
“或许吧。”褚不庭语气平淡,“但长公主似乎并不畏惧。”
安泫青挑眉,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上落花,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脖颈,低笑:“王爷今日穿这件绀青色常服,格外好看。”
褚不庭咬了咬下唇,擒住他作乱的手,声音低沉:“小瑾。”
“嗯?”
“这是外头。”
安泫青笑而不语,抽回手,探身看了看席面,朝他眨眨眼,转身离去。
……
宴席散尽,又是夜雨如帘,这个暮春初夏,昱都的雨怕是多过江南,多过那洞庭君山下的湘女泪。
雨一直下到宫女来添灯油,才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东宫主殿,褚钺坐在案前,指尖掐着那本《帝鉴》,纸页上还留着几滴未干的茶渍——那是他方才出神,失手打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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