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灯下盟书（2/2）
魏瑾迅速将密信投入火苗。走出门时，他望着宫墙上摇摇欲坠的那弯残月，突然想起安泫青那日在这里，问他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你原本的名字。”
他摸了摸袖中密信，转身往太后的佛堂走去，长公主近日常来看望母亲。
魏瑾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个锦囊扔进草丛。
“殿下啊殿下，你说我的命是你给的，”他对着紧闭的殿门轻声道，“可我家三条人命，殿下和皇上，拿什么还？”
佛堂外的菩提树正在花期，宫中水土虽有人精心调养，这花却总开得迟又谢得早。
宫墙外传来钟鼓司的乐声，魏瑾整了整衣冠，转身往宫外走去。
城外护国寺，那儿有这株菩提的母树，枝桠连缀的花簇洁净无垢。
……
藏经阁的书简霉味混着檀香，在初夏的闷热里凝成粘稠的雾。安泫青指尖掠过《金刚经》残卷，在“应无所住”四字上微微一顿。
“魏公公果然准时。”他头也不擡，将手掌覆在破损处，“这卷贞观年间的抄本，虫蛀得厉害。”
魏瑾的身影从经架后转出，官服换作了寻常青衫，腰间也不见随身的司礼监牙牌：“安翰林好雅兴，翰林院修经，这是修到护国寺来了。”
“宫里耳目太多。”安泫青蘸了朱砂，细细描补经书上残缺的笔划，他写字丑了点，但依葫芦画瓢还是可以的，“公公截了清辉阁的信，不也没惊动皇帝的人？”
窗棂透进的光柱里，尘埃浮动。魏瑾突然盯住他执笔的手：“冒昧问一句，镜王今日……”
“你猜到了啊，”安泫青擡眼，眸中映着经卷金粉的碎光，“他在上头呢。”
二层经架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褚不庭玄色蟒袍上沾着蹭到的经年积灰，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手中捧着《地藏经》，下方却还压着什么。
“此乃西南各道药材图录。”他将书册放在案上，“包括两次瘟疫，太医院药方中紧缺的三十七味。”
魏瑾指甲掐进掌心。几年前若非出不庭到得早……只怕会死更多人。他小时候那场大疫，褚不庭得令晚来得迟，朝廷拨下的药材还没出昱都就被倒卖了三道，最后运到西南的只有陈年药渣。
“王爷这是何意。”他垂下眼帘，淡淡道。
褚不庭不语，只是翻开图录某页。泛黄的纸上赫然是幅血书，密密麻麻记载着当年各府县实际死亡人数，比给太医院的数字多了整整七倍。
“这是……”
“昆州府衙役魏捷绝笔。”褚不庭声音低沉，“你还有个兄长。”
佛前长明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发出微弱的毕剥声。
魏瑾踉跄后退，撞得经架哗啦作响。他认得那字迹——他确实还有个大哥，是父母收养的孤儿，早年在昆州府衙做事，后来下落不明。
“十年前，我到晚了，你大哥临死前咬破手指，在账本背面写下了证词。”
褚不庭昨夜赶回王府，在书架暗格翻找一个时辰，找到了这封被他叠得整齐的血书。
安泫青从褚不庭手中接过书卷，放到魏瑾手上：“入京以来，你们一个个都问我值不值得。第二次到西南，他就让手下人以商贾名义开设了药王会，十年了，昆州只有一个药王会。”
“药王会不比太医院，可昆州山高路远，太医院藏于深宫，我也鞭长莫及。”褚不庭语毕，佛灯辉映的眼中竟有愧疚。
“但我接收灾民时，你和我说以后会有。”安泫青转而看向魏瑾，“你有空可以到城外无贫山庄看看，那里很多人都是你的老乡。”
魏瑾凝眉动容：“庵庐、养病坊、六疾馆、和济局、官医局……都会有吗？”
“博州有的，昆州就会有。”褚不庭道。
“我要镜王立字为誓。”魏瑾稳住颤抖的手，“若他日得掌大权，必在西南各州设官办六疾馆，常驻太医院医官。”
褚不庭抽出安泫青指间的笔，挥手在《地藏经》空白处写下数条政令，第一条便是“重建西南医政”。
“不够，不够。”魏瑾盯着那张狂的字迹，回身望向墙边某尊佛像。
他在西南原本不信佛，姐姐在昱都城外发高烧的那些时日，他爬进护国寺，隔着墙跪穿了一路随行的旧护膝。
“我要王爷对着药师佛起誓。”
褚不庭依言照做，后忽然从袖中取出卷地图，在经案上徐徐展开。泛黄的宣纸上，朱笔标注的疫区如血瘤般触目惊心。
“这是当年太医院秘密绘制的疫病流传图。”他指尖点在某处山谷，“你可知，两次为何都是昆州府疫情最重？”
魏瑾瞳孔骤缩。那山谷标注着小小的金鼎图案——当年昆岭寨所在地，强占了一处私矿。
“第一次，矿工染疫不敢上报，监工将尸体抛入上游......”褚不庭合上血书，“你兄长发现时，已经污染了水源。”
“昆岭寨因此有了经验，数年前再有矿工得病，就正好抛尸入水。”
藏经阁陷入死寂。远处传来僧侣尚未结束的早课声，混着魏瑾压抑的抽气。
“好。”魏瑾抹了把脸，抓起三支线香在长明灯上点燃，“今日之言，天地鬼神共鉴。”
安泫青接过香插入炉中，忽然压低声音：“皇帝近日如何？”
“你也知道，封禅之后他愈发笃信鬼神，近来身体爽利了一些，还以为是上天眷顾。”魏瑾冷笑，“前日竟说在丹房里看见太祖皇帝持剑而立。”
安泫青今日约他来，本就是希望他不止和自己合作。为表并肩的决心，魏瑾便摊开了说皇帝吐血的事。
“长公主是有意毒害他，但不应该毒发这么早。我换了药，他吐不吐血，什么时候吐，都是我说了算。他现在恐怕更加喜怒无常了，但人的情绪越多，破绽也就越多，不是吗？”他神色平静，勾起的唇角和眼尾却隐有疯狂和痛快。
香灰落在经卷上，盖住了某个死难者的名字。褚不庭与安泫青对视一眼——皇帝的精神状态，比他们预估的更糟。
分别时，魏瑾在门槛处顿了顿：“明日东宫诗会，你最好提前接触一下那个皇孙，他或许是个机灵人。”
他身影消失在菩提树后不久，安泫青忽然按住褚不庭的手：“经架后有人。”
月光照亮窗纸上一闪而逝的影子，看身形，像是庙里的僧人。褚不庭反手握住他，将食指抵在他唇边，收起桌上书卷，唇瓣凑到他耳边：“我先走了。”
藏经阁外，钟声惊起满庭宿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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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一万遍反方向的钟能不能回到五月一号？？作者已被榨干，要吃点海星弹幕评论才能好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