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六月底(1/2)
冰冷的药片滑过喉管,带着苦涩的余味沉入胃袋,像投入深潭的最后几颗石子。
江见夏蜷缩在2025年冰冷的地板上,意识在药力与强烈的求生意志间撕扯。
她紧闭双眼,无声地、近乎疯狂地乞求着,乞求这具不属于她的身体快点沉睡,乞求那扇通往自己时空的门扉再次洞开。救他,林予冬,一定要救他……这个念头是沉沦中唯一抓住的浮木。
……
五点四十。
老旧闹钟的荧光指针在昏暗房间里切割出清晰刻度,窗外梧桐巷的轮廓在灰白晨光中渐渐苏醒。
江见夏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额发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冰凉的皮肤。
回来了。
她回来了!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战栗瞬间攫住了她,随即被更强烈的紧迫感取代。
她甚至来不及感受身体残留的虚弱和喉咙的灼痛,几乎是滚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冲向客厅。
“妈!妈!”她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温语女士系着围裙,正从厨房端出煎蛋,被女儿苍白如纸的脸色和从未有过的慌乱吓了一跳。
“夏夏?怎么了?做噩梦了?”她放下盘子,快步走过来,手自然地贴上江见夏的额头。
“不是噩梦!”江见夏一把抓住母亲温热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快!送我去学校!现在!马上!”她的眼神焦灼,越过母亲肩膀死死盯着玄关鞋柜上方——那里,安静地躺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温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愣了一下:“那份文件?你怎么……”
“带上它!妈,求你,开车!快开车!”江见夏几乎是推着母亲往门口走,语无伦次,声音紧绷得像随时会断裂的弦,“路上再解释!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温语被女儿从未有过的失态和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恳求慑住。
她压下满腹惊疑,迅速抓起鞋柜上的文件袋和车钥匙:“好,好,我们走!你别急,慢点穿鞋!”
清晨的梧桐巷寂静得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和远处几声零星的鸟鸣。
温语发动车子,驶出小巷,汇入主干道稀疏的车流。
车内空气凝滞,只有江见夏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死死盯着前方道路,手指神经质地绞着安全带,嘴唇抿得发白。
“夏夏,到底怎么了?你脸色很不好。”温语担忧地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女儿。
江见夏仿佛没听见,她猛地掏出手机,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屏幕解锁的微光照亮她毫无血色的脸。
她颤抖着按下三个数字:120。
“喂?急救中心吗?”她的声音极力维持着平稳,却泄露出无法掩饰的紧绷,“南城中学南门十字路口,发生严重车祸!一名穿南城中学校服的男生被大货车撞伤,伤势非常严重,大量失血!请立刻派救护车!位置是南门路和梧桐路交叉口重复,位置是南门路和梧桐路交叉口!请快一点!快一点!”
挂断电话,她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般靠回椅背,胸腔剧烈起伏。
温语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透过后视镜,深深看了一眼后座紧闭双眼、浑身散发着一种孤注一掷般决绝气息的女儿,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用力踩下了油门。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速明显提升。
车子在空旷的街道上飞驰。江见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越来越熟悉的街景。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冰冷的恐惧和渺茫的希冀。
近了,更近了……那个噩梦缠绕的路口!
灰蒙蒙的天空下,南门十字路口的景象撞入视野。
一辆巨大的蓝色半挂货车歪斜地停在靠近路边的位置,刺眼的双闪灯在尚未完全褪去的晨昏光线里固执地、无声地跳跃着,像垂死挣扎的心跳。
车尾下方,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熟悉身影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洇开一大片令人心悸的、粘稠的暗红色。
“停车!妈!停车!”江见夏嘶声喊道,声音劈裂。
温语猛地踩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锐响。
车子尚未停稳,江见夏已解开安全带,一把推开车门,踉跄着冲了下去。
清晨冰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汽油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窒息。她跌跌撞撞地扑到那个身影旁边,双腿一软,跪倒在粗糙冰冷的路面上。
是林予冬。
他闭着眼,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浓密的睫毛在毫无生气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
校服外套被撕裂,露出里面染血的白色t恤。
书包带似乎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撕扯过,断裂的带子无力地垂在身侧。
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色,像一只贪婪的怪物,正无声地吞噬着他年轻的生命力。
他身侧不远处,散落着一本沾了血污和灰尘的物理习题册,书页被风微微掀起一角。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江见夏。
她伸出手,指尖悬停在林予冬鼻端,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几乎让她落泪的生机。
“予冬……”她颤抖着,声音破碎不堪。
温语也冲了过来,看到地上的人,倒抽一口冷气:“林予冬?!”她立刻蹲下,手指迅速探向林予冬颈侧,脸色凝重,“还有脉搏!很微弱!夏夏,你……”她猛地抬头看向女儿,眼神复杂而震惊,那句“你怎么知道”堵在喉咙里,被远处传来的、由远及近的、划破清晨寂静的尖锐鸣笛声打断。
红蓝闪烁的灯光穿透薄雾,一辆救护车和一辆警车几乎同时抵达现场。
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迅速跳下车,抬着担架和急救设备冲了过来。
“让开!快让开!”医生急促的声音响起。
江见夏被温语半抱着拉离林予冬身边。她看着医护人员动作麻利地进行初步检查、止血、固定颈托、建立静脉通路、上氧气面罩……那些冰冷的器械在林予冬毫无知觉的身体上操作着。
他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推进救护车后舱。
车门关上的瞬间,江见夏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空落落的,只有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在耳边疯狂回响。
“家属?谁是家属?”一个护士探出头快速问道。
“我们是同学!邻居!”温语立刻上前,语速飞快地解释,“他父母在国外,已经在联系了!我们能跟着去吗?”
“快上车!”
江见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救护车后舱狭窄的空间。
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气,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屏幕上那条代表着林予冬生命的绿色线条微弱地起伏着。
医生和护士表情严肃,不断进行着急救操作。
温语紧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江见夏的目光死死锁在林予冬毫无血色的脸上,看着他胸膛在氧气面罩下微弱的起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还活着。
每一次监护仪数值的微小波动,都牵扯着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车轮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奔向未知的审判。
南城中心医院急诊科瞬间被紧张的气氛笼罩。
林予冬被直接推进抢救室,厚重的自动门在她眼前无情合拢,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和景象,只剩下门楣上刺眼的红色“抢救中”三个字,像凝固的血块,沉沉压在所有人心头。
温语陪着江见夏坐在抢救室外冰冷的蓝色塑料椅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砂纸上磨过。
江见夏双手交握放在膝头,指甲深深掐进手背的皮肉里,留下月牙形的白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脑子里一片混乱,是未来文档里冰冷的句号……所有的画面碎片疯狂旋转、冲撞,最终都定格在眼前这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的门。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一对衣着考究但神色仓惶的中年男女在护士指引下奔了过来。
女人面容姣好,眉眼间与林予冬有七分相似,此刻却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看到抢救室的红灯,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被身旁同样脸色铁青、强自镇定的男人用力扶住。
林予冬的父母赶到了。
“小予……我的儿子……”林妈妈失声痛哭,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绝望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门。
林爸爸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得死紧,他扶着妻子走到温语和江见夏面前,声音沙哑低沉:“温女士,江同学……谢谢你们,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还叫了救护车。”他的目光落在江见夏苍白如纸、眼神空洞的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温语连忙起身,简单说明了发现情况和送医经过,隐去了女儿那通预知般的电话和异常的举动,只说是路过时恰好看到。
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但眼神里有一丝如释重负。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林妈妈立刻扑上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家属请冷静。”医生示意他们到旁边说话,“伤者送来得非常及时,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主要是严重的腹腔脏器挫裂伤导致的内出血,失血量很大,已经出现失血性休克。万幸没有严重的颅脑损伤和开放性骨折。我们进行了紧急止血和输血,手术很成功,命暂时保住了。”
林妈妈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晕厥过去,被丈夫死死抱住。
医生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但是,由于失血过多和休克时间较长,对大脑皮层功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抑制,目前他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没有自主意识。什么时候能醒,还不好说。另外,内脏的修复和功能恢复也需要时间,接下来要在IcU密切观察,防止感染和器官衰竭等并发症。情况依然非常危重,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命保住了。
深度昏迷。什么时候醒,不好说。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锤子,一下下敲在江见夏的心上。
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更沉重的、前途未卜的阴霾瞬间覆盖。
她看着林妈妈在丈夫怀里崩溃痛哭,看着林爸爸强忍悲痛、眼眶通红的模样,身体里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只能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滑下去。
林爸爸深吸一口气,看向温语和江见夏,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和感激:“温女士,江同学,你们已经帮了大忙,这份情我们林家记下了。予冬这边有我们守着,你们……尤其是江同学,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能再耽误了。快回去休息,准备考试吧。”他的目光落在江见夏身上,带着长辈的关切和不容拒绝的意味。
温语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女儿,又看了看抢救室的门,叹了口气,轻轻揽住江见夏的肩膀:“夏夏,听林叔叔的,我们先回去。予冬需要专业的治疗和休息,我们守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影响医生工作。等你放学,我们再来看他,好吗?”
江见夏的嘴唇动了动,目光越过母亲和林父林母,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那个沉睡的少年。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任由母亲半扶半抱着,转身离开了医院。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进走廊,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回到学校,距离早自习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三班的教室里稀稀落落坐着几个早到的同学,低声交谈着。江见夏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动作有些僵硬。
她拿出物理书,摊开在桌面上,目光却没有任何焦点,只是失神地盯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插图,那些字母和符号像游动的黑色蝌蚪,模糊成一片。
程橙几乎是踩着铃声冲进教室的,她脸色煞白,一进来目光就焦急地扫视,看到江见夏安然坐在座位上,才猛地松了口气,几步冲到座位旁,压低声音急促地问:“夏夏!你没事吧?我早上听十班的人说……说南门路口出车祸了,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吓死我了!打你电话关机!”
江见夏抬起头,看向好友关切而惊惶的脸。程橙眼里的担忧那么真实,像温暖的泉水,试图冲刷她心底的冰寒。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嗯。”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程橙伸手想碰碰她的额头。
江见夏下意识地微微偏头躲开,垂下眼睫,声音低哑:“……是林予冬。”
程橙的眼睛瞬间瞪大,倒吸一口冷气:“什么?!他……他怎么样了?”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引来周围几道探寻的目光。
“在IcU。”江见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活着。”
程橙捂住嘴,眼圈瞬间红了。
她看着江见夏那副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模样,想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默默地在江见夏身边坐下,紧紧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冰凉僵硬的手。
无声的陪伴和掌心传来的温度,是此刻唯一的慰藉。
早自习的铃声正式响起,米老头夹着教案和试卷走进教室。
他习惯性地扫视全班,目光在江见夏异常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清了清嗓子:“把昨天的卷子拿出来,我们讲最后两道大题。”
粉笔划过黑板,发出单调枯燥的声响。
米老头平板无波的声音讲解着洛伦兹力和左手定则的应用。
江见夏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黑板,试图将那些熟悉的符号和公式塞进混乱一片的脑子里。
她仿佛又看到那个清晨的路口,看到那滩刺目的暗红,看到救护车里监护仪上微弱起伏的绿线,看到林父林母绝望而感激的眼神,看到IcU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
米老头的声音,黑板上的公式,周围同学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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