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如影随形(1/2)
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清晨,阳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江见夏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进市一中的大门,主干道两旁梧桐树的叶子绿得发沉,在燥热的风里蔫蔫地晃动。
巨大的红色横幅在头顶猎猎作响,烫金的“距高考仅剩7天”像烙铁一样烫进所有人的视网膜。
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汗水和一种绷紧到极限的、无声的喧嚣。
考场按上一次模拟排名蛇形分配,她和林予冬的名字紧紧咬在一起,分在同一个教室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只是真正推开门时,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果然在。
坐在靠窗那一列的中间位置,清晨的光线斜斜地打在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正低头看着一本摊开的错题集,手指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腕骨。似乎察觉到门口的注视,他抬起头。
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江见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别开眼,像被烫到似的。
她甚至没看清他眼底有没有波澜,只感到一股灼热的狼狈瞬间烧透了耳根。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贴着自己考号的位置坐下——在他的斜后方,隔了两排。
一个既能清晰看到他挺直的背影,又不必时刻承受他可能回望目光的位置。
像一种自虐的安全距离。
空气里有种考场特有的、混合着新印刷试卷油墨味的沉闷。
江见夏强迫自己摊开语文笔记,密密麻麻的字迹在眼前跳动,却一个字也钻不进脑子。
那个背影像磁石,牢牢吸着她的注意力。
他微微低头时后颈凸起的骨节,肩胛骨隔着薄薄校服料子透出的清晰轮廓,偶尔抬手揉一下太阳穴的小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
近在咫尺,却隔着无法跨越的生死鸿沟。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头顶风扇单调的嗡鸣里爬行。
语文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尖锐地响起,紧绷的空气瞬间泄洪般松垮下来。
桌椅挪动的声音、长长的哈欠、对答案的嗡嗡议论迅速填满了教室。
江见夏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脱力地靠在椅背上,闭了闭酸涩的眼睛。
再睁开时,一个身影已经杵在了林予冬的桌边。
周嘉阳来了。
他依旧咋咋呼呼,一条胳膊大大咧咧地搭在林予冬肩上,探头去看他刚收起来的语文卷子:“冬哥,最后那道古诗词默写,‘潦倒新停浊酒杯’前面那句是啥来着?我好像写串了!”他抓耳挠腮,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江见夏这边瞟。
林予冬没回答周嘉阳的问题,只是把卷子叠好塞进笔袋,动作有些刻意的慢。
他的目光似乎很轻地扫过江见夏的方向,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喂,问你呢!”周嘉阳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眼神再次瞟过来,那目光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里面裹着困惑、担忧,还有一种想问又不敢问的憋闷,刀子一样刮在江见夏脸上。
他张了张嘴,看看林予冬,又看看她,喉结滚动了一下。
江见夏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她受不了了。
那种无声的质询,那种“你们到底怎么了”的沉重氛围,像湿透的棉被紧紧裹上来,让她窒息。
她抓起桌上那本翻得卷边的《化学常用公式》,声音干涩,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绕过桌椅,往教室后门走。
脚步匆忙,只想快点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注视。
就在她与周嘉阳擦肩而过的瞬间,一声极轻、几乎被淹没在周围嘈杂里的叹息,夹杂着少年人特有的、想不通的憋屈,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是啊,所有人都想问,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刺穿了江见夏的心脏,痛得她指尖发麻。
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秒。原因她比谁都清楚。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搞砸的,因为她贪得无厌,奢望抓住那点偷来的微光;因为她咎由自取,妄图对抗既定的命运洪流。
是她一步步把林予冬拖到了悬崖边,推向那个冰冷残酷的结局。
沉重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她咬紧牙关,没有回头,更用力地攥紧了手里的书,指关节绷得发白。
书页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的痛感。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冲出了教室后门,将周嘉阳那句叹息和林予冬可能投来的目光,彻底隔绝在身后。
走廊尽头通往实验楼天台的铁门虚掩着,门轴发出生涩的“吱呀”声。
五月底的风已经带上了初夏的燥热,卷着楼下花坛里月季浓烈的甜香和远处操场上塑胶跑道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天台空无一人。
巨大的水箱在水泥平台上投下沉默的阴影。
江见夏背靠着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的水泥围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滚烫地涌入肺腑,却驱不散心口那片冰封的荒原。
她摊开手里的化学公式,目光落在书页上,那些熟悉的字句却像游动的蝌蚪,完全无法聚焦。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她心上。她合上书,封面被汗水濡湿了一小片。
楼下传来模糊的嬉闹声。
她垂眼望去,几个高一高二的男生在篮球架下追逐着,球鞋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笑声张扬而肆意。
那无忧无虑的喧嚣,像来自另一个星球。
她的高三,只剩下倒计时的秒针在心尖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指向那个无法更改的终点。
林予冬……这个名字在舌尖无声地滚过,带着血的味道。
他还有四天。
四天。
午后的阳光更加毒辣,白花花地炙烤着水泥地面,空气扭曲蒸腾。
数学卷子发下来,雪白的纸张散发出新鲜的油墨味,却像一纸冰冷的判决书。
江见夏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扫过第一道选择题。
集合?子集?真包含于?符号在眼前模糊地跳动。
她拿起笔,指尖冰凉,笔尖悬在答题卡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越过前面两个低垂的脑袋,捕捉到斜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坐得很直,微微低着头。
他握着笔的手很稳,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偶尔停下来,用指关节抵着眉心,似乎在思考一道难题。
阳光透过窗玻璃,落在他干净利落的短发上,跳跃着细碎的金芒。
他就在那里。
呼吸着,思考着,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锐气和生命力。
一个如此真实、如此鲜活的人。
可江见夏知道,再过几天,这具躯体,这缕生机,将在冰冷的车轮下支离破碎,化作报纸上一行冰冷的铅字,化作她未来十年里一道永不愈合的、流着脓血的伤口。
喉咙里泛起浓重的铁锈味,胃部一阵翻搅。
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尖锐的痛感逼退眼眶里汹涌的酸涩。
不能哭。
不能在这里崩溃。
她死死攥着笔,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不再看那个方向,目光死死钉在卷面上,笔尖用力地划过答题卡,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摁进那一道道冰冷的题目里。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像一声漫长折磨后的赦免。
教室里瞬间被收拾文具的窣窣声和解放般的叹息填满。
江见夏动作机械地收拾着笔袋。
她刻意放慢动作,等着前面的人流先散去。
眼角的余光瞥见林予冬也站起身,他没有立刻离开座位,似乎在整理东西,动作有些慢。
周嘉阳凑过去跟他说着什么,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却似乎又往她这边飘了一下。
江见夏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抓起书包就侧身挤进了正在离开的人群中。
她低着头,脚步匆匆,只想尽快淹没在走廊的人潮里。
刚走出教室门没几步,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带着一种熟悉的节奏。
江见夏的心猛地一沉。
她没有回头,但脊背瞬间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指节修长,干净的手心里躺着一颗小小的、裹着绿色糖纸的薄荷糖。
熟悉的、清凉的薄荷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开。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见夏的脚步钉在原地。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那气息,那靠近时带来的微妙压迫感……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试探。
“提神。”林予冬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比平时低沉沙哑许多,干涩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那颗糖静静地躺在他掌心,像一颗小小的、裹着糖衣的炸弹。
江见夏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酸楚和恐惧排山倒海般袭来。
提神?她需要提神去面对什么?去看着他走向死亡吗?这颗糖,像是对她无能的最后嘲讽。
她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绷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狠狠拍开那只手的冲动。
她甚至没有看那颗糖一眼,更不敢抬头去看他此刻的表情。
她猛地低下头,几乎是撞开了前面一个走得稍慢的女生,像受惊的兔子般,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前方更拥挤的人潮里,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消失在那片蓝白色的校服海洋中。
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