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落石无声(2/2)
他立刻松开了她的手腕,仿佛怕她反悔。
“等我一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雀跃,转身就朝着楼梯口跑去,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他把自己那个小纸箱也暂时放在了江见夏的书箱旁边。
江见夏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答应了什么?在这样绝望的境地里,在明知结局的阴影下,和他拍一张合照?这算是什么?最后的纪念?还是饮鸩止渴?
没过多久,林予冬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有些旧了的数码相机。
他身后跟着许薇。
“借到了!”林予冬把相机递给许薇,气息还有些不稳,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江见夏,“许薇帮我们拍,她技术好。” 他努力想让语气显得轻松自然,可那份刻意的活泼反而透露出更深的紧张。
许薇接过相机,目光在两人之间飞快地扫过,江见夏苍白的脸和林予冬强撑的笑容形成刺目的对比。
她抿了抿唇,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熟练地调试着相机:“行,去哪儿拍?”
“就……去我们班门口吧?”林予冬看向江见夏,带着商量的口吻,眼神里依旧有小心翼翼的探询,“那里……光线好点。”
江见夏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三人沉默地穿过依旧喧闹的走廊,回到刚刚搬空的七班教室门口。
门敞开着,里面桌椅歪斜,地面散落着废纸和零星的文具,显得有些凌乱和空旷。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门框上,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林予冬走到教室门框旁站定,侧身对着许薇的镜头方向,然后看向江见夏,示意她站过来。
江见夏挪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他身边,隔着大约半臂的距离站定。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
“靠近点啊,站那么远,镜头都框不全了。”许薇举着相机,声音透过取景器传来,带着一丝无奈。
江见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林予冬似乎也有些不自在,他微微侧过身,朝着江见夏的方向,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挪近了一小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只有一拳。
江见夏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微热气息和他校服上干净的皂角味道。
“看镜头,笑一笑!”许薇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见夏努力地抬起头,看向镜头。许薇的脸被相机挡住,只露出一点发顶。
她试着弯起嘴角,却感觉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嘴角的弧度沉重无比。
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一定非常勉强,甚至带着一种悲怆的意味。
身旁的林予冬也对着镜头扬起了嘴角。
那笑容依旧明亮,如同夏日阳光,可江见夏却清晰地看到,他插在校裤口袋里的那只手,手背上因为用力而绷起的青筋。
他眼底极力维持的笑意深处,是无法掩饰的黯淡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咔嚓!”
快门声清脆地响起,定格了这个瞬间。
“好了。”许薇放下相机,看了看屏幕上的预览图,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画面里的阳光很明亮,门框的线条也很清晰,但照片中的两个人,即使努力笑着,周身也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沉重的阴霾,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心照不宣的苦涩。
“谢谢。”林予冬从许薇手里接过相机,声音有些哑。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照片,只是默默关掉了相机电源。
“那我……先回去搬东西了。”许薇看了看两人之间沉闷到令人窒息的气氛,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嗯,麻烦你了。”林予冬再次道谢。
许薇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留下两人站在空旷的七班教室门口。
阳光依旧明亮,空气里漂浮着尘埃。
两人之间那短暂的、因拍照而打破的沉默再次弥漫开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重。
“我……”江见夏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照片……”林予冬也同时开口,声音同样艰涩。他顿了顿,看着江见夏,“洗出来,我……让许薇给你一份?” 他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
江见夏垂下眼帘,盯着自己帆布鞋尖上的一点灰尘,点了点头。
“……好。”林予冬应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低低地说,“那……我走了。”他抱着相机,转身朝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很快消失在拐角。
江见夏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彻底看不见,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脱力般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第二天,课间操的铃声尖锐地划破课间的喧嚣。
江见夏刚做完一套化学选择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疲惫地趴在课桌上。
教室里人声嘈杂,弥漫着汗味和试卷油墨的气息。
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课桌旁。
江见夏抬起头,是许薇。
许薇的表情有些复杂,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欲言又止的克制。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周嘉阳式的咋呼,只是沉默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硬硬的白色纸袋。
“喏,”她把纸袋轻轻放在江见夏摊开的化学练习册上,声音压得很低,“照片。昨晚我有事回家了一趟,顺便洗出来了。”
纸袋的边缘被她的指尖捏得微微发皱。
“他……让我给你的。”许薇补充了一句,目光在江见夏苍白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显然知道江见夏此刻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任何多余的言语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先回班了。”她说完,转身快步离开了三班教室,背影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利落。
教室里依旧喧闹,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短暂的交接。
江见夏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白色纸袋上,像看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伸出冰凉的手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撕开了纸袋的封口。
一张崭新的、还带着冲洗店特有气味的照片滑了出来。
照片的背景是熟悉的七班教室门框,阳光正好。
林予冬穿着白T恤,校服外套搭在臂弯,站在门框旁。
他微微侧身,对着镜头扬起嘴角,笑容依旧干净明亮,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浓重的疲惫和悲伤像一层薄雾笼罩着他,即使隔着照片也清晰可辨。
他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手背上的青筋似乎都绷得清晰可见。
而她,就站在他身边,距离很近。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微微仰着头,也努力对着镜头弯起嘴角。
可那笑容同样僵硬而勉强,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弧度。她的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阴影,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个躯壳在完成“微笑”这个指令。
照片里的两个人,被框在同一片阳光里,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可周身却弥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绝望。
像两个即将走向刑场的囚徒,在行刑前努力挤出的、最后的体面。
这张照片……这张照片!
江见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她见过这张照片!在2025年那个冰冷的公寓里!在27岁自己的书桌上!那张被许薇寄回来的、林予冬的单人照!背景、门框、阳光的角度……
一模一样!
只是照片里那个原本只有林予冬的位置,现在多了一个她。
她想哭,想放声大哭,想把胸腔里那团堵得她快要爆炸的悲伤和恐惧嘶吼出来。
可是没有眼泪。眼眶干涩得发疼,如同被砂纸磨过。
所有的水分似乎都已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在反复穿越的煎熬中被彻底蒸干了。
林予冬马上就要死了。死在那辆冰冷的货车下。
而她,不仅是未来的幸存者,还是那场死亡现场的见证者。
她到底能做什么?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深海的淤泥,沉重地包裹住她,将她向着绝望的深渊拖拽。
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照片上林予冬那双带着悲伤的眼睛。
她颤抖着手,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般,将那张照片猛地塞进了课桌抽屉的最深处,胡乱地用几本书死死压住。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残酷的预兆和锥心的痛楚暂时封印。
午后的物理课,阳光懒洋洋地晒着后背。
米老头在讲台上讲解着复杂的电路图,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单调而催眠。
江见夏趴在摊开的习题册上,额角抵着冰凉的桌面,意识在巨大的疲惫和绝望的撕扯中沉浮。
眩晕感如期而至,像温柔的潮水,将她卷离了充斥着粉笔灰和公式的现实。
再次睁开眼,是2025年公寓熟悉的天花板吊顶。
冰冷、空旷、寂静。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书桌前,手指颤抖着点开那个文档——《给十七岁的我》。
光标依旧停留在她无数次绝望的质问之后。
然而,这一次,在那片刺目的空白下方,多了一行字。
一行很短、很冷静,却又带着浓重疲惫和无力的字:
“粼粼:
我找了新的医生,尝试了催眠。
记忆确实存在断层,创伤性精神障碍的程度很深,超出想象。
抱歉,粼粼。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最后那个省略号,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江见夏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行字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进她的眼底。
她的视线越过电脑屏幕,落在书桌一角——那里,静静地立着一个小小的木质相框。
相框里,正是那张照片。
只有林予冬一个人。
穿着白T恤,站在七班的门框旁,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
他对着镜头笑着,嘴角的弧度依旧干净。
江见夏看着照片里林予冬那双仿佛穿透时空凝视着她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彻底捏碎了。
她颓然地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台灯的光晕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惨白的光团。
书桌的另一个角落,那个白色的药盒盖子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最后三片半粒孤零零的白色药片,躺在锡纸凹坑的边缘。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拿起那个药盒,将里面仅剩的药片倒在掌心。
三颗半药片,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小小的、圆形的白色药片,像三粒冰冷的、裹着糖衣的毒药。
她拿起桌角的水杯,里面的水早已冰凉。
她仰起头,将那三颗半药片全部倒进嘴里,用冰水硬生生地送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根蔓延开,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喉咙被冰冷的药片和水堵得生疼,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眼泪终于被呛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水渍。
太痛苦了。
这无休止的循环,这无法挣脱的宿命,这明知结局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勒得她血肉模糊,濒临窒息。
她甚至不能像任何人倾诉。
对程橙,对母亲,哪怕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都可能像蝴蝶的翅膀,在命运的洪流中掀起无法预知的波澜,将林予冬推向更惨烈的结局。
所有的恐惧、悲伤、巨大的秘密,都只能由她一个人,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独自咀嚼,独自腐烂。
安眠药的剂量,从最初谨慎的半颗,到后来的一颗,再到如今孤注一掷的两颗……甚至更多。
她像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上,脚下是名为绝望的万丈深渊。
随着林予冬死期一天天逼近,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即将断裂的哀鸣。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映不进这间冰冷绝望的囚室。
她蜷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手心里残留的药片粉末带着苦涩的凉意,胃里翻搅着冰冷的药液。
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吞噬。
她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