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目击证人(2/2)
程橙行动不便,江见夏踮起脚,费力地把它从书架顶层抽了出来,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像抱着一个冰冷的墓碑。两人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窗外是图书馆寂静的庭院,几棵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了大半,光秃的枝桠在铅灰色的天空下伸展。
阅览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程橙偶尔因胎儿活动而发出的轻微吸气声。
江见夏的手指冰凉,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翻开那厚重的封面。
泛黄的新闻纸带着岁月的脆弱感扑面而来。她直接翻到了那一页。
巨大的、加粗的黑体标题像冰冷的铁锤,猝不及防地砸入眼帘:
“高考前夕惨剧!南门十字路口大货车肇事逃逸,高三学子不幸罹难!”
“警方全力追缉,呼吁目击者提供线索!”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四肢,又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凉。
江见夏的指尖死死抠在粗糙的新闻纸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强迫自己的视线往下移。
报道详细描述了事发时间傍晚六点二十五分左右、地点南门十字路口西南角、肇事车辆特征疑似蓝色重型半挂牵引车,车牌不详。
遇害者信息被模糊处理,只写为“本市某重点中学即将参加高考的应届高三男生林某”。
文字冰冷而克制,却字字如刀,反复切割着江见夏的神经。
她看到“书包带被肇事车辆后部突出的金属挂钩挂住”、“受害者被拖行数十米”、“现场惨不忍睹”、“肇事司机趁夜色逃逸”……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她机械地一页页翻下去。
追踪报道:“警方锁定嫌疑车辆,全力追捕肇事司机!”;
“肇事司机王某于邻省落网,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痛心!花季生命陨落,校园师生自发悼念”;
后面还有几篇关于案件审理进展和最终判决的后续报道。
程橙也在旁边紧张地翻阅着其他日期的报纸,试图找到更多细节。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一只手无意识地护着肚子,显然这些冰冷的文字和逝去的年轻生命带来的冲击,对她这个即将成为母亲的人来说,更加沉重。
时间在无声的翻阅中飞速流逝。窗外的天色肉眼可见地暗沉下来,铅灰变成了更深的蓝灰,暮色四合。
阅览室顶灯的光线显得有些惨白。
“夏夏……快五点了。”程橙看了眼手表,声音带着疲惫和担忧,“闭馆时间快到了。你……找到有用的了吗?”
江见夏翻动报纸的手指停在了6月10日那一页。
那是一篇配图的报道,占据了版面下方不大的一块位置。
图片显然翻拍自当时的监控录像,画质非常粗糙,黑白影像布满了雪花噪点。
图片的中心区域,是一大片被刻意模糊处理掉的马赛克区域,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和周围晕染开的、令人触目惊心的深色痕迹——那是被处理过的、林予冬遇害的现场。
旁边还有一小张肇事车辆的模糊远景照片。
巨大的恶心感和眩晕感猛地袭来,江见夏猛地别开脸,胸口剧烈起伏,胃里翻江倒海。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将那声冲到喉咙口的干呕压了下去。
她不敢再看那图片中心,目光仓惶地、下意识地在那模糊混乱的画面边缘游移,仿佛在寻找某种可以逃避痛苦的支点。
突然,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了这张监控截图的最左下角——一个极其不起眼、几乎被画面噪点和阴影吞没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因为处在画面边缘,又隔着一段距离,影像极其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形轮廓。
那人影的姿态有些奇怪,不像是纯粹的路过行人,倒像是……站在那里,朝着案发现场的方向,微微侧着身?身影似乎有些单薄,像是少年人的体型。
江见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
这个身影……为什么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她拧紧了眉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几乎要把脸贴在报纸上,努力想要穿透那粗糙的印刷颗粒和模糊的影像,看清那个角落里的黑影。
是谁?
她拼命在记忆的碎片里搜寻。
林予冬的朋友?班上的同学?走廊里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外套的、少年模样的身影……在那样一个惨烈的早晨,出现在那样一个血腥的现场边缘……
“夏夏?”程橙担忧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臂,“你脸色好难看……看到什么了?”
江见夏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抠着报纸上那个模糊的黑影,指甲几乎要把那薄脆的新闻纸抠破。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悸和那莫名的熟悉感带来的寒意。
“没什么……”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这张图……有监控画面。”
她指了指那个角落,“这里有个人影……看不清。”
程橙凑近看了看,也皱起了眉:“太糊了,根本看不清脸。也许是路过的学生?或者……目击者?”
她随即叹了口气,“就算看清了,又能说明什么呢?都过去那么久了……”
是啊,能说明什么呢?江见夏的心沉了下去。
这模糊的黑影,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除了在她本已混乱不堪的心湖里激起一点微澜,留下一个无解的疑问,再无他用。
“闭馆时间到了,请读者整理好物品,有序离场。”管理员老先生的声音在安静的阅览室里响起。
“走吧,夏夏。”程橙站起身,动作有些艰难,“该回去了。”
江见夏沉默地将那几页登载着相关报道的报纸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本的折痕折好,叠成一个整齐的豆腐块,塞进了自己卫衣宽大的口袋里。
那几张薄薄的纸,此刻却重逾千斤,隔着布料沉沉地贴在身上,像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秘密。
走出图书馆,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城市的霓虹在湿冷的空气中晕开模糊的光团。
程橙发动车子,暖风很快充盈了狭小的空间,但江见夏依旧觉得浑身冰冷。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眼前却反复晃动着那张模糊的监控截图——中心那团被马赛克处理的血腥,以及左下角那个挥之不去的、带着莫名熟悉感的黑影。
回到27岁的公寓,里面空荡冰冷,只有窗外城市的灯光无声地流淌进来。
江见夏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
她拧开台灯,昏黄的光线只照亮桌面一小块区域。
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折好的报纸,在桌面上铺开。
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张模糊的监控截图上。她拿起一支铅笔,用橡皮那头,极其轻微地、近乎虔诚地,描摹着左下角那个黑影的轮廓。
铅笔的痕迹很淡,在粗糙的新闻纸上几乎看不出来。她试图通过这个动作,抓住那丝虚无缥缈的熟悉感。
是谁?
秦鹄?那个被她在医院门口救下、有着严重焦虑症和现实解离的四班男生?身影似乎有点接近那种清瘦……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周嘉阳?不可能,他那时腿伤刚好不久,而且性格咋咋呼呼,如果是目击者,不可能沉默。
顾言?那个安静的全科学霸?身影似乎更沉稳些……
或者……是某个她根本不认识、只是偶然路过的学生?
无数个名字和模糊的面孔在脑海里飞速闪过、碰撞,又一一被她否定。
那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游鱼,每当她以为自己快要抓住时,又狡猾地溜走,只留下一圈圈扰人的涟漪。
头痛欲裂。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有小锤子在敲打。
她疲惫地丢开铅笔,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
台灯的光晕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灯火渐次熄灭,城市沉入更深的寂静。
江见夏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身体的疲惫早已达到极限,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如同被架在文火上反复炙烤,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和混乱。
她强迫自己爬上床,关掉台灯,将自己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
被子冰冷,带着久未使用的尘埃气息。
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被窗外微弱光污染勾勒出的模糊光影轮廓。
那个黑影,那个模糊的、穿着深色外套的少年身影,如同一个顽固的烙印,清晰地投射在意识的幕布上,挥之不去。每一次试图靠近辨认,带来的只有更深的迷茫和一阵阵冰冷的寒意。
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意识却像断线的风筝,在无边的黑暗中徒劳地飘荡。
巨大的酸涩感并非来自激烈的悲伤,而是一种缓慢的、深沉的、浸透了每一个毛孔的无力。
她像被困在一个无形的茧里,茧的外面是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爱人的死亡倒计时,茧的里面是她孤身一人,面对着一堆冰冷的、指向绝望的线索碎片,和一个无解的谜题。
她甚至流不出眼泪,所有的水分似乎都已在白日里那徒劳的奔波和无声的煎熬中被蒸发殆尽,只剩下干涸的、火辣辣的疼痛,在胸腔里闷闷地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终于在极度的疲惫和这片绝望的寂静中,一点点沉沦下去。
沉入一个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那个模糊黑影在无尽黑暗中徘徊的、冰冷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