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如此鲜明(1/2)
程橙在熄灯前最后一秒摸回宿舍时,江见夏的床帘拉得严丝合缝,里面一丝光也没有漏出来,只有一种极其压抑的、被棉被过滤过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濒死的幼兽发出的呜咽,沉重地敲在程橙心上。
她脚步顿住,手里刚从楼下小卖部抢购回来的薯片袋子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在骤然寂静下来的宿舍里显得格外突兀。
同宿舍的另外两个女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眼神,各自轻手轻脚地爬上了自己的床铺,拉上了帘子,把空间留给这片无声的沉重。
程橙没说话,也没试图去拉开那层隔绝了江见夏痛苦的布帘。
她把薯片轻轻放在自己桌上,走到江见夏床铺边,背靠着冰冷的铁架梯子,就那么席地坐了下来。
宿舍顶灯已经熄灭,只有窗外远处操场高杆灯的一点惨白余光,模糊地勾勒出床帘的轮廓。
里面的哭声时高时低,有时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掐断了,只剩下急促艰难的喘息,隔一会儿,又更凶猛地爆发出来,带着一种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绝望。
程橙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凉的瓷砖地面,指尖传来的坚硬触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她甚至没有问一句“怎么了”,晚自习后江见夏失魂落魄撞进宿舍的样子,还有此刻这堵帘子后面崩溃的哭声,已经把所有答案都撕扯开来,血淋淋地摆在了眼前——她和林予冬,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哭声终于渐渐低下去,变成一种筋疲力竭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微弱啜泣,断断续续,像即将燃尽的烛火。
程橙这才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用指关节极其小心地敲了敲床沿的铁架,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夏夏?”
里面啜泣的声音猛地一窒,随即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在慌乱地抹脸。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江见夏带着浓重哭腔、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回应,气若游丝:“……嗯。”
“出来洗把脸,喝点水。”程橙的声音依旧很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嗓子要坏了。”
床帘边缘被一只颤抖的、没什么血色的手掀开一道缝隙,露出江见夏哭得红肿不堪、满是泪痕的脸,眼睛肿得只剩下两条缝,眼神涣散,茫然地看着坐在梯子边的程橙,像一只被暴雨彻底打懵、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动物。
程橙没再多言,站起身,伸手把她冰凉汗湿的手从帘子里拉出来,几乎是半搀半抱地将她弄下床,带到了宿舍尽头那个小小的、弥漫着潮湿水汽的盥洗室。
冰凉的自来水扑在滚烫红肿的脸上,带来短暂的刺痛和清醒。
江见夏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眼睛肿得像桃核、嘴唇还带着干涸血痂的自己,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扶着水池边缘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程橙拧开一瓶矿泉水塞进她手里,看着她小口小口地、艰难地吞咽着冰凉的液体,喉间发出轻微的吞咽声在寂静的盥洗室里格外清晰。
等江见夏稍微缓过一口气,程橙才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分开了?”
江见夏握紧水瓶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她死死咬着下唇内侧刚刚结痂的伤口,直到尝到熟悉的铁锈味,才极其缓慢、沉重地点了一下头,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砸在冰冷的水池台面上。
“行,知道了。”程橙没问为什么,也没说一句多余的安慰。
她只是抬手,用自己微温的掌心,用力地、短暂地按了一下江见夏冰冷颤抖的肩膀。
那一下带着体温和重量的触碰,像是一根细小的针,暂时缝合了她濒临溃散的边缘。
“回去睡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卷子照常发下来。”她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为之的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那一夜,江见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眼眶深处持续的、烧灼般的干涩疼痛。
她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身体一阵阵发冷,脑子里反复闪回的,是林荫道尽头昏暗路灯下林予冬那双彻底熄灭的眼睛,是那句沙哑沉重的“好”,是宿舍楼铁门关闭时那声如同丧钟的闷响。
每一次回忆都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心脏。
她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星汇广场七楼那冰冷坚硬的、颜色略深的大理石地面。
后半夜,她开始低烧,身体滚烫,意识却异常清醒,清晰地感受着每一丝痛苦啃噬着神经。
窗外的天色从浓黑到墨蓝,再到窗框边缘透出一点灰白,宿舍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起床声,新的一天,在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中,开始了。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某种奇怪的变速键。
高三固有的、排山倒海般的忙碌和压力,像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将所有人牢牢罩在其中。成摞的试卷,密集的模拟考,老师急促的讲解声,粉笔灰在阳光斜射的教室里飞舞……
这些构成了生活唯一的背景音。
这巨大的惯性,竟也成了江见夏此刻唯一的庇护所。
她像一架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准时起床,机械地洗漱,麻木地吞咽早餐,沉默地走进教室,翻开书本,拿起笔。
大脑被公式、单词、知识点强行塞满,竟也能在短暂的间隙里,将那蚀骨的痛楚隔绝在外片刻。
但躲避林予冬,成了她生活中一项精密而痛苦的任务。
她仿佛退回了高二那堂物理课之前的状态,甚至更加彻底。
曾经那些偶遇的走廊、楼梯转角、食堂窗口、小卖部门口,都成了需要高度警惕的雷区。
她精确计算着时间差,放学时,她要么磨蹭到最后,等楼道彻底空旷,要么拉着程橙,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学楼,避开所有可能交汇的路径;
物理大晚自习,她故意迟到几分钟,等林予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后,才低着头,快速走到另一排远离他的座位。
有时候实在避无可避,远远看到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她的心脏会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呼吸瞬间停滞,身体下意识地绷紧,然后立刻垂下眼,加快脚步,像躲避某种致命的瘟疫,仓惶地逃向另一个方向。
程橙成了她最坚实的屏障和无声的同盟。
她再也没提过林予冬的名字,也再没拉着江见夏往七班的方向张望过。
当江见夏在食堂入口处猛地顿住脚步,脸色煞白地盯着某个方向时,程橙会立刻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她的视线,或者干脆利落地拉着她手腕转身:“走,今天去尝尝后面新开的那个窗口,听说砂锅不错。”
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放学路上,如果远远瞥见梧桐树下那个倚靠的身影,程橙会立刻调转方向,拉着江见夏钻进旁边的小路,或者绕到教学楼的另一侧,嘴里还煞有介事地抱怨着:“哎呀,忘了拿练习册,得回去一趟。”
默契得无需任何解释。
她甚至开始主动避开周嘉阳和许薇,不再参与任何可能碰面的小团体活动,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圈定在江见夏周围那小小的、安全的半径内。
变化是无声而巨大的。
曾经江见夏身上那种因为靠近林予冬而悄然滋长的、带着点甜味的明亮和底气,像被骤然抽走了。
她重新变得沉默,甚至比高二之前更加沉默。
眼神时常放空,盯着某处虚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茫然。
偶尔在物理晚自习上,她强迫自己解题时,笔尖会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出短促而凌乱的线条,像被困住的小兽徒劳的抓挠。
程橙看在眼里,心口堵得发慌,却也明白,有些伤口只能靠时间去磨平,旁人连触碰都是一种残忍。
她只能默默地把自己的笔记推过去,或者在她对着难题发呆时,用笔帽轻轻戳她手臂:“喂,这题辅助线是不是加这里?”把她的思绪强行拉回冰冷的现实题海。
林予冬那边,也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
曾经那个在球场上意气风发、在走廊里会懒洋洋倚着墙和同学插科打诨、眼神里总带着点漫不经心调侃光芒的校草,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某种鲜活的精气神。
他依旧按时出现在教室、球场、食堂,只是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笑容变得极其吝啬,嘴角总是习惯性地向下抿着,显出几分冷硬的疏离。
在球场上,他的动作依旧矫健,却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凶狠,传球和射门都异常凌厉,甚至有一次因为抢断动作过大,差点和对方球员冲突起来,被队友死死拉住。
周嘉阳在他身边也变得小心翼翼,插科打诨的频率明显降低,更多时候是沉默地陪着他,或者在他对着窗外发呆时,也识趣地闭上嘴。
偶尔有大胆的女生试图借着问物理题或者送水的名义靠近,得到的往往是一个极其冷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眼神,或者干脆就是视若无睹的沉默。
他像一座突然自我封闭的孤岛,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无声的拒绝和压抑的痛苦,却无人能靠近,更无人能窥探原因。
只有程橙在远远瞥见林予冬独自一人坐在篮球场边,手里捏着一瓶水却半天没拧开,只是垂着头盯着地面,周身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落寞时,心头会掠过一丝尖锐的刺痛,为江见夏,也为那个曾经鲜活飞扬、如今却被痛苦笼罩的少年。
时间在成堆的试卷和无声的躲避中,以一种近乎麻木的速度向前推进。
日历被一页页撕去,黑板一侧的“高考倒计时”数字越来越触目惊心。
湿冷的早春气息似乎还未完全散尽,百日誓师大会的日子,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那天下午,整个高三年级都被要求停课,前往学校那座老旧却庄重的大礼堂集合。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灰尘、陈旧座椅皮革味和青春期汗味的特殊气息,以及一种被刻意营造、却又无比真实的紧绷感。
巨大的红色横幅从礼堂舞台顶端垂落下来,上面印着烫金的、气势磅礴的标语,在舞台顶灯强光的照射下,白得有些刺眼。
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像被驱赶的羊群,按照班级顺序,被班主任和学生会干部指挥着,一排排、一列列地塞进那些早已褪色、坐垫塌陷的暗红色绒布座椅里。
江见夏跟着三班的队伍,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她刻意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鞋尖上,像要把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队伍在礼堂中段靠左的区域停下。
按照年级组安排的蛇形座位法,三班和七班的位置,在礼堂中后段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交叉。。
江见夏依言走过去,刚要坐下,眼角的余光却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向旁边瞥了一眼。
心脏猛地一沉,如同瞬间坠入冰窟,在她斜后方,仅仅隔着一个狭窄过道和不到半米距离的座位,坐着的,正是七班的队伍。
而那个空着的、紧挨着她身后靠过道的位置……是林予冬。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股冰冷的麻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僵硬得像一块铁板。
她几乎是立刻垂下眼,飞快地、带着点狼狈地坐进了自己那个靠过道的位置,身体下意识地紧紧贴着座椅冰冷的扶手内侧,仿佛要最大限度地拉开那仅有的一点空间距离。
她死死地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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