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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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郁小楼再想起这一天,想起清晨五点钟,想起昏暗的台灯和窗外的北风,就有一种极其奇异的、诡谲的、疯狂的兴奋倏然攫住他心脏。
很多细节他其实醒来后就再也无法记清楚,那些癫狂的、混乱的、惊骇的、难以置信的感觉却在他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后来他才迟钝地明白——
那是他第一次以凡人之躯,窥探神明的禁地。
那是他的神,在濒死之际向他发出的最后一声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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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昏迷时,谁也没想到他能睡那么久,从大雪纷飞的残冬一直昏迷到细雨初飘的早春,最终苏醒于春天的第一声炸雷。
在他昏迷期间,郁斯年整日整日守着他,他总是坐在床边,轻轻将少年的一只手合在掌心里,从日出坐到日落,从新月高悬到东天出现第一抹鱼肚白。
他微微低着头,凝视着床上少年恬静的睡颜,长长的银白色长发似乎白得更通透,如果有人能撚起一根发丝来细瞧,就会发现那其实不是银白色,而是几近于透明。
这是他能量过度消耗的表现之一。
他确信自己那天清晨的举动根本不会导致少年一睡不醒的结果,他只是想让他看一看自己……看一看他的真诚。
但残酷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活蹦乱跳的少年一动不动陷入了沉睡,最开始那几天频繁地惊厥、尖叫和哭泣,直到一整个星期之后,这种混乱的状态才逐渐趋向于平稳,直到一个月之后的今天。
这一个月中,他用尽了一切能用的手段来寻根觅源,最疯狂的时候他甚至想要带他回去,回到他能量最强的地方——即便这种做法会严重违反法则而致招来严厉的惩罚。
但他没能做到。
并在无数次尝试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令他都感觉到惊骇的秘密。
但这样荒唐的事情,联系到床上的少年身上,却又令人觉得理所当然起来。
白发的男人深深凝视着面前的人,牵起他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慢慢笑起来。
他的小楼,是牢笼之外的奇迹。
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必然是。
夜幕又一次降临。
当无数星辰清晰地出现在夜空之上,当夜深人静,连风也停止涌动的时候,枯坐床边宛如雕塑的男人擡起自己的右手,拇指在中指指尖上轻轻一撚,一滴金色的液体便从指尖涌出来,被他送到少年的唇边。
液体在指尖摇摇欲坠,而少年的年轻的躯体上却忽然涌现丝丝缕缕的金雾,争先恐后摇摇而起,对即将坠下的神血夹道相迎。
“滴答”。
很轻微的一声,淡金色的液体金珠一样没入少年的唇缝,一瞬之间,这间狭窄逼仄的出租屋内金光大盛,而万千道华美璀璨的金雾汇集处,面容俊美恬然的少年安安静静地沉睡着,整个身体却在发生奇异的变化——
看得见的地方,略有些浅淡的眉毛变浓、拉长,眉尾轻扬,斜飞入鬓,睫毛愈长、愈翘,愈浓密,从面颊到脖颈再到衣裳遮掩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在肉眼可见得变莹润,曾经被破坏的、被搓磨得伤痕和旧疤一点点变浅、变淡,直至消失。
苍白不再,粗糙不再,伤害亦不再。
而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包裹在身躯血肉之内的每一根骨骼都透出淡淡的金光,丝丝缕缕的雾色悄无声息渗入血管中,并在瞬息之间飞快游遍了全身。
漂游聚散的金光中,这具凡人的躯体正在被一点点替换、炼化,最终将成神迹。
而这并非第一次。
整个过程其实很迅捷,不过几息之后,屋内金芒渐掩,逐渐显露出床上沉睡的少年,和床边愈加苍白的男人。
窗外停滞的风重新开始了流动,吹过高楼和窄巷,吹过冻土和春天柳枝上冒出的第一抹新芽。
郁斯年轻轻牵起郁小楼的手,声音掺进了嘶哑。
“醒来吧,小楼……结束这一切。”
“我……我们,都等着你呢。”
“醒来吧——”
沙哑的叹息飘出窗棂,被夜间悄然浮动的春风卷起,奔向广袤无际的长空。
而此时,一轮明月正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