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1/2)
第264章
出走很容易,艰难的是出走后。
这座北方偏僻小镇的年味儿很浓郁,意味着从进入腊月后,这座小城朝前奔跑的一切都开始停摆,到年三十这一天,他甚至根本敲不开任何一家出租房的门。
紧闭的大门上倒是有写电话号码,可他从哪儿能找到手机打电话?郁小楼想是不是因为这片城中村主要是为附近那所职校学生提供租房的缘故,于是怀着侥幸又找去了饭馆老板说过的另外两处租房的地方。
倒是也有几家门开着,可出来的却都是租户,郁小楼鼓起勇气求他们帮忙给房东打电话,却又被房东口中高昂的房租轻易地吓退。
如此几番后,他隐隐明白过来大约是房东趁着过年,又见他一个小孩子着急租房,所以坐地起价趁火打劫,可他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甚至还有两个房东很怀疑地打量他,问他父母知道他一个小孩子出来租房吗。
十四岁的少年已经能快速接受事与愿违的沮丧,他背着书包坐在马路边,开始思考过年这几天应该住在哪儿。
如果去睡桥洞的话,他一定会在哪天半夜给冻死的。
他尚且匮乏的社会经验提供不了太多的帮助,想来想去记得好像火车站也可以睡觉,于是问了好几次路后,赶在天黑之前,他终于找着了落脚的地方。
万幸火车站并不会因为过年而歇业,郁小楼在门口观察了半天,学着别人生疏地经过了安检,近乎是兴奋地发现了大厅里一排排整齐的座椅。
火车站有很多人靠着大包小包坐在椅子或者地板上,毕竟是小孩子忐忑的而可笑的自尊心作祟,郁小楼在穿制服的人格外明显地注视中装模作样地仰着脑袋在大厅中央那块电子屏下看了半天,然后皱起眉,假装和旁边的赶路人一样也是因为没找到自己那趟车,所以才不得不背着书包在挤满人的大厅里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实际上谁会注意他呢?一旁的人都在焦虑而暴躁地咒骂因为大雪封路而晚点的车、抱怨过于漫长波折的回家路和赶不及的年夜饭。世俗中的喜乐悲欢在这一座简陋狭小的火车站里躁动汇聚,没人留意这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孩。
郁小楼抱着书包靠墙坐在地板上,轻轻揉着因为走了一整天而酸痛乏累的小腿。
呼……太好了,这儿比起外面是那么暖和、热闹和冷漠,他可以轻易融入到人群里,像一条小鱼偷偷混进五彩斑斓的鱼群。
他又困又饿,抱紧书包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听见人群的躁动,一擡头,便望见候车大厅宽敞的玻璃窗外冲天而起的烟花。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黑沉沉的夜空里璀璨绽放,花火拖曳着长长的流线下坠,坠落到少年疲惫的眼中。
过年了……
迟文英这时候大概已经回到她的新家了吧,她会不会正在和爱人和孩子一起吃年夜饭?新鲜出锅的饺子热腾腾的雾气弥漫中,窗外会不会也在绽放着美丽的烟花?
郁小楼咽了口唾沫,一只手放到干瘪的肚子上。
大厅墙上的电视机在放春节联欢晚会,他仰着脸盯着电视认真地看,假装没闻到旁边飘来的泡面的香气。
他早已习惯了挨饿,饥饿于他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郁小楼从书包里取出自己的杯子喝了几口水,在春晚无聊的小品声音中低着头又陷入了浅眠。
这一夜格外漫长,寒冷和饥饿一起折腾着他,郁小楼甚至遇到了疑似人贩子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短头发的大妈坐到他对面,总是盯着他看,后半夜大厅里滞留的人大半都睡着了,她就来跟他搭讪,用带着点儿外地口音的话问他要坐哪趟车,父母都在哪儿,为什么要三十晚上一个人在这儿之类,大约因为他过于瘦弱以为他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就拿出一根棒棒糖来非要塞给他。
郁小楼一言不发,因为目前他还没有分辨出对方是不是好人,直到那大妈听到每一趟列车到站的广播都问他是不是要坐这一趟,并表示自己看他一个小孩子可怜,好像很好心地要带他回家。
郁小楼抱着书包站起来,换到穿制服的人不远处。
结果那大妈不依不饶地跟过来,甚至动手要拉他。郁小楼甩开她的手跑到工作人员那儿,大妈也追过来,陪着笑说这是她孙子,因为她不给买零食所以跟她吵架闹脾气呢。
候车厅来来往往的熊孩子工作人员见多了,不以为意,让大妈管好自家的小孩。郁小楼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的胳膊,用很地道的本地话讲:“我是本地人,她是外地人,她都不知道我名字,怎么可能就是我奶奶?”
工作人员终于认真起来,问她自家孙子姓什么,那大妈也不知道是胆子大还是心存侥幸,说了个本地人多见的姓,还编了个小名,说在家都叫小名,她老糊涂了,没记住孙子的大名。郁小楼一言不发,掏出书包里自己的课本,避着大妈给几个工作人员看书皮上写着的名字。
工作人员变了脸色,大声呵斥着把大妈撵走了。
几年后郁小楼偶然从新闻里看到这个大妈戴着手铐被警察押送的镜头,才知道她果然是个人贩子,常年混迹在火车站这种鱼龙混杂人流巨大的地方,趁机诱拐落单的小孩。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其实工作人员相信郁小楼不是熊孩子在说假话,不只是因为名字这个大妈随便一个如老年痴呆这样的借口就可以轻易狡辩的证据,而是郁小楼看起来实在太镇定了,辩解清晰逻辑分明,任是谁都绝不可能把他跟“熊孩子”这三字儿联系在一块儿。
所以撵走了大妈,就有个工作人员问他爸妈在哪儿,咋一个人在火车站,郁小楼抿抿唇,说:“我是孤儿,妈走了,爸死了。”
几个人一愣,郁小楼就接着编了个因为交不出房租被房东大过年撵出来的借口,忍着羞耻问他们自己可不可以在找到落脚地之前都呆在火车站。
这座偏僻的小城镇向来贫穷凋敝,大街上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多的是,就是少见这样的小孩儿,几个工作人员叹口气,跟他说这儿可以随便睡,又夸他聪明警惕心强,叮嘱他一定呆在穿制服的叔叔阿姨的旁边。
郁小楼一一点头应下,又说谢谢叔叔阿姨们。几个人更觉他乖巧可怜,一个看着和李婶差不多年纪的女工作人员还给他塞了盒泡面,跟他说车站附近的商店比别处贵,想买吃的的时候记得往远处找一找。
郁小楼才知道候车厅还有开水房可以接热水,泡好了泡面坐在墙角狼吞虎咽,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了碗里面。
他怕被别人看见,举着泡面桶挡住自己的脸假装在喝汤,悄无声息地哭了好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事实上昨晚亲手把小黑埋在雪底下的时候他就心里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哭。
他觉得自己长大了,眼泪这种软弱又无用的东西他决心要抛弃掉,可仅仅只隔了一天,他就又在这里掉眼泪。
好懦弱。
别人的恶意他只有一点点害怕,别人的善意却更让他难受。
只是十来岁的少年并不能理解这样的情绪,他一边哭一边心里骂自己软弱又无能,直到终于忍住了眼泪,才喝干净最后一口泡面汤。
春晚早结束了,电视上还在重播着喜庆的节目,郁小楼没有再睡着,抱着书包安安静静想自己应该怎么办。
旁边检票口上头的电子屏来回滚动着列车的信息,他很想也像迟文英一样离开这里,到南方的发达城市去打工,可问题在于就算他舍得花掉近乎全部的积蓄换一张车票,他也没有身份证,连买票的资格也没有。
而且他才十四岁,之前辍学后郁建国就几次三番想叫他出去打工赚钱,却处处碰壁,都说是这几年上头管得严,发现招收童工要罚款。
就连他现在工作的这个饭馆老板都常常念叨,说招他自己真是冒大险了之类,郁小楼不知道离开了这里,别的地方还会不会有人敢用他。
只要留在这儿,他起码还能赚点钱,还知道有很便宜的出租房。
想来想去,暂时在这个地方留几年,竟然才是最优解。
所幸唯一肯雇他的饭馆距离郁家和郁建国打工的地方都挺远,小镇上的人的生活圈单调而狭窄,应该没那么容易会碰上。
那时候还没禁炮令,初一一大早的炮声震天响,一晚上过去,候车厅的人少很多,郁小楼背着书包去洗手间洗了脸,小心避过满地睡觉的旅客走出了候车厅。
他没有什么事可以做,就顺着火车站前面的路一直走,想要把这座小镇的路径记清楚。
这样万一哪天被郁建国又给找到了,他就可以最快地跑到火车站,随便跳上一趟车远远地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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