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2/2）
只要……只要一点点回应。
你他妈的不是神吗？怎么就这么废物？！自己被关在这见鬼的地方脱身不能，现在我他妈千方百计来找你，难道你就废物到连一点点回应都无法给予我？！！
妈的！干脆下个世界他直接杀了主角好了，去他妈的任务！去他妈的真相！老子不陪你玩了，大家都他妈别玩了！！
可是不行——他答应过要回去的。
眼前浮现出男人佝偻下从来挺拔高大的身躯，爬在地上朝素问卑微哀求的画面，郁小楼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答应过要回去的，他不能碰上这一点点的挫折，就轻易地在这里折戟。
他强迫自己陷入睡眠，醒来时那种难以忍受的疲惫感终于消退了几分，于是打起精神，重新开始了单调的重复。
然后在几乎快要再一次崩溃的时候，他撒出去的神识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仿佛水面上的鱼膘被轻轻拉扯着拽动，又像是山坳中茫然浮动的云雾迎来了一缕鲜活的微风。
他已经绝望到麻木，根本没有存着任何希望，察觉到波动的一瞬间，他几乎是茫然地愣在了那里。
紧接着就欣喜若狂——如果他现在有心脏，这会儿一定跳得飞快，恨不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勉强让自己恢复一点冷静，郁小楼小心翼翼收拢神识，探向那一丝波动传来的方向。
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再失望。
他努力抑制着心中的激动，控制着意念朝那里游去。不知游动了多久，然后他终于见了一抹淡淡的金色。
巨大的死气沉沉的坟墓中终于发现了一个除了他之外的存在，那一抹浅金色简直是圣光照耀着干枯的田地，朝阳初升时往重重云翳上涂抹的那一道金辉。郁小楼彻底呆愣在那里，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有身体，一定会跪下来失态地大哭。
那一抹金色静静漂浮在他目光的尽头，仿佛深海里悄然游过的人鱼纱雾般金色的尾鳍。郁小楼近乎痴迷地望着它，长久以来巨大的消耗和绝望使他变得麻木，错乱的混沌的神经让他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直到那一缕金芒悄无声息地朝他游过来，在他面前摇摆了两下，然后他发现自己在没有想动的情况下被那缕金光轻轻地带着往前游动了。
幻境中见过的十字架，再一次遥遥现在目光的尽头。郁小楼猛地一个激灵，立刻指挥着自己朝他狂奔而去。
但他却怎么也无法拉近这一段距离，流淌着金色光芒的十字架始终遥远地静止在那儿，在一片死寂的空白中虚幻得仿佛一个怎么也无法追上的海市蜃楼。
郁小楼不甘心仍然努力朝它奔去，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声音，轻轻说：“不要过来。”
那道声音在心里静静响起，低沉，带着一点疲惫的笑意，仿佛一缕微风穿过秋日午后清透温暖的阳光，轻柔拂过银杏叶。
——是他在梦中已经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郁小楼呆滞在原地，听见那声音道：“对不起啊，让你这么辛苦。”
那一瞬间郁小楼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就已经失态地嘶吼出声：“你他妈也知道我这么辛苦……！！”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郁小楼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心里问他：“我们说话，祂能听到吗？”
“暂时不能。”男人回答他，又说，“我只能醒来很短的时间，你听我说——下次任务的时候，请杀死我。”
郁小楼一愣：“杀了你？”
“对，杀了我。”那声音不疾不徐，说，“所谓主角是一场骗局，在下一个任务里杀死我，我们才有破局的机会。”
郁小楼静了静，忽然冷笑：“这还是你的阴谋么。”
“——伪神？”
伪装成那人的声音，来欺骗他杀死主角，然后顺理成章被流放什么见鬼的坍缩空间里去捡垃圾，永远也再无翻身的可能？
那道声音静了静，就笑了。郁小楼也笑，笑得很冷：“被我戳穿了？”
“那倒没有。”男人声音里带着笑意，说，“只是在想，该如何让聪明又警惕的小楼相信我。”
郁小楼心中微微一动。
他忽然想到，很多个梦里，有一头极其华美漂亮的银发的男人每次叫出“小楼”两个字的时候，那把好听的嗓音就都会不自觉地放轻，尾音微微扬起来，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的温柔感。
仿佛只是念出这两个字，就会让心情变得很愉悦——就像现在这样。
然后他就听见男人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小楼？”
郁小楼下意识地：“嗯？”
“勿忘我很好看，车厘子也漂亮。”声音含着微微的笑意，说，“你杀我的时候，我不疼的。”
郁小楼猝然呆住了。
勿忘我、车厘子和刀……这是他在镜阵中破除心魔时经历的幻象。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怎么可能知道？！”
勿忘我和车厘子是他现实中绝不可能为之花钱的东西，而在他进入镜阵之前，系统明明就已经跟他断联了！
男人轻笑：“你也说过了，祂只是‘伪神’。”
他说：“可惜我还没尝过车厘子，小楼以后可不可以再买给我吃？”
“……”郁小楼斩钉截铁道，“不买。”
“嗯？”
郁小楼：“车厘子已经翻车了，吃了会中毒，你不知道么？”
男人就低低笑起来，好像很遗憾似的，说：“好吧……”
浅浅的金色纱雾像人鱼轻灵华美的尾鳍，绕着他缓慢打转儿，郁小楼盯着看，心想，这是他的血么。
“小楼。”男人又叫了他一声，说，“有法则在，祂无法直接伤害你，但是，祂不会再给你机会，你……一定保重，我一直看着你呢。”
郁小楼冷冷道：“你还是先把自己从那个十字架上弄下来再说吧。”
男人就又笑，叫他的名字：“小楼，小楼。”
“我的小楼啊。”那声音渐渐的淡下去，虚无缥缈，直至消失，“请你一定杀了我……”
金光不见了，十字架模糊的影子也隐没在空白的虚无中，恍若大梦了无痕，又仿佛只是他疲惫绝望中偶然出现的一场幻觉。
郁小楼茫然地怔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弹。
——在下一个任务里杀死“主角”么……他记住了。
·
时近年关，天气冷得厉害，自入冬以来已经下了得有十来回雪了，还不肯放晴，头顶的天老是阴沉沉的，仿佛老天爷被谁惹了老大不高兴，直要将脸从天上拉到地面去。
砭骨的寒风张牙舞爪地在街道上乱窜，街道是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旁边摞了两排低矮破败窗户上落灰的平房，路上没什么人，几张墙上刮下来的广告纸追着几个脏兮兮的塑料袋在街上跑，跑过两个矮小孩儿的身边。
小孩儿一前一后，身上裹着灰扑扑的大棉袄，一人手里拎着个大蛇皮袋。前头那个胖点儿的小孩勤快，各色废品已经在袋子里塞了满满一袋子，后头那个小瘦子心不在焉，手里蛇皮袋只装了半拉。
“小楼！小楼！”小胖子滋哇乱叫，手里举起个矿泉水瓶来回晃，“这儿好多水瓶子！”
后头的少年慢吞吞挪过去，默不作声捡起个瓶子塞进蛇皮袋。
“我袋子都塞不下了！”小胖子脸蛋冻得通红，搓搓手说，“这些都给你吧，今天才捡了这么点儿，回去你爸又揍你！”
同伴像是没听见，捡了个瓶子不往袋子里塞，在手里捏得咔嚓响，忽然叫了声：“胖哥。”
“干嘛？”
郁小楼犹犹豫豫，挪过去小声问他：“你看的那些小说，那什么……系统……”
他说起话来不仅很小声，还磨磨叽叽的，前头一个字儿都跑大街上了，后头的字儿还磨蹭着没出门。不等他说完，小胖子会意：“嘿！系统！捡垃圾系统！捡个瓶子就给一百块！捡个废铁一千块！超级无敌爽！！我每次捡瓶子都幻想也绑定个系统，哗啦啦掉钱！”
他看起来十来岁的模样，大约是个初中生，说起爽文小说来两眼冒光，自顾自傻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不是不爱看小说嘛？我给你推荐那么多次都不看！怎么着，感兴趣了？捡垃圾系统那本儿我还没还，你要看吗？我借你！”
他说话跟磨磨叽叽的郁小楼就是俩极端，噼里啪啦的，声音又脆亮，一大串说完了老半天，同伴才迟缓地摇了摇头，说：“你说，那些能是真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胖哥笑出声，说，“那肯定是假的啊！小说归小说，现实里怎么可能有系统这种东西啊！要真有那不得美死了！怎么着？你还信这个啊？”
“怎么着”是他的口头禅，跟学校门口小混混那儿学来的，觉得很屌很牛气，最近说话老带这三字儿。
郁小楼抿抿唇，摇头说：“我也觉得不是真的。”
他说谎了，是真的。
他真的绑定了个系统，不过不是捡垃圾，是亲情。
他只要讨好到父亲，得到父亲一句夸奖，就能有一百块钱，系统说，如果他把亲情值推到百分百，就能原地变成亿万富翁。
一开始他压根不信的，甚至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幻听的精神病，惊慌害怕了好几天，结果前几天腊八，他煮了腊八粥，父亲那天刚好没喝酒，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下肚，心情好像还不错，夸了句：“比你妈那个贱婆娘做得好吃。”
然后他晚上洗衣服，就发现裤兜里多了一百块。
他高兴疯了，悄悄把钱藏在柜子底下，这几天晚上睡觉前都忍不住拿出来看好几遍。
那么新的一百元大钞！是真的！他没得精神病，做任务就真的会有钱！
回忆起纸币柔韧的质感和好闻的味道，郁小楼忍不住嘴角往上翘，眼睛忽闪忽闪地亮着光。
他实在太瘦，下巴尤其尖，说不上好看，也就眉眼那儿能看出点儿清秀的意思，脖子细细的好像大人一只手就能给包住，身上套着件深黑色的旧棉袄，尺寸不合身，冷风从宽大的领子和下摆呼呼地往里灌。
他冷得打摆子，两只手背上挤满红肿的冻疮，僵得连瓶子都拿不住，心却是热的，藏着个天大的好秘密。
家里穷，没钱给他交学费，他只能辍学不念书了，可现在有了个系统，他努力点儿做任务，早晚能赚够学费，重新回学校里去。
怀着这个希望，他拖着蛇皮袋顶着冷风捡瓶子，捡着捡着都忍不住要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