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2/2)
郁小楼笑了声,轻轻打断他:“这不关你们的事。”
段不辞对上他意味难明的目光,顿时哑然。
顿了顿,他哑声道:“就算,就算你不当我们是师兄师姐……可始魔为祸,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第一任宗主定名“后己”,便是以众生为首己为末,他们自觉自己先天下之忧而忧,自觉自己斩妖除祟清肃六界,担得起“后己”二字……可到头来,他们的“小师弟”不声不响献祭了自己,而他们高坐山巅,愚蠢到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做。
真正的小师弟在他浑然不觉的某一日走火入魔命丧黄泉,如今他们也救不回面前这个人。
郁小楼说:“好了,不要再为这些小事争来争去。五师……”
顿了顿,他改口:“闻尘去哪儿了?”
段不辞眼睛忽然一红,匆匆转过脸去不作声。素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委托,他下山了。”
面前濒死的人点点头,略有些涣散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也看不出有没有觉得失望。
素问沉默片刻,忽又开口:“大约也快回来了,不是今晚就是明日,你等一等……你师兄。”
郁小楼睁开眼,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素问向来清冷淡漠的脸上罕有得有些不自在,又说了句:“他……时常念你。”
郁小楼就笑了,很轻微地点了下头,说:“还要谢谢你呢,师姐,你送我的结界石,可帮我大忙了。”
一旁一直木然呆坐的双生子猛地想起那片怎么也无法冲破的“莲叶无穷碧”,简直恨得心头滴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郁小楼全当没看见,顾自叫了声:“师兄。”
段不辞扭过头,眼尾猩红:“……什么?”
“你说过,奈何返生,我可以任意取用的。”郁小楼无视了他惨白的脸色,轻声道,“等我死了……”
身边男人骤然暴怒低吼:“你不会死!不就是魂魄碎了?我们上穷碧落下黄泉,也给你把魂魄找回来!”
郁小楼皱了下眉,不悦地瞥他一眼:“我说话呢,别吵。”
双生子死死咬着牙,唇角的血是红的,眼泪是热的。
郁小楼无声叹气,勉强握住他经络暴凸的拳头,对段不辞道:“等我……你就用奈何返生试试,看能不能把莫惊春找回来吧。”
犹豫了下,他还是忍不住说:“你们可能不会信,但他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段不辞猝然打断他,“我知道他不是你杀的,他是走火入魔而死的。”
素问轻轻闭了闭眼睛。
郁小楼舒了口气:“那就好。”
他最后看了看两个人,笑了笑:“遇到你们,我挺高兴的。”
素问清冷的眼尾微微染上了一丝热气,转过脸看了眼段不辞,低声道:“我们……先出去。”
该说的话都说了,最后一点时间,应该留给床边一直紧紧抱着他的那个人……或者说,那两个人。
段不辞倏然看向郁小楼,郁小楼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他微微弯起眼睛,朝他笑了笑。
是和冷漠乖张的小师弟全然不同的柔软温和。
一向持重平和的男人鼻腔骤然翻腾起酸苦,迟缓地转身离开。走到门边时却又回头,哑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郁小楼愣了下,半晌才说:“……郁小楼。”
“我叫郁小楼。”
段不辞点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高大的背影便消失在闭合的房门之外。
郁小楼反倒发了呆,半晌,不觉轻轻笑出声,心里生起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就像是演员在电影里倾情扮演着某一个角色,却猝不及防被人叫出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这一瞬间心里的感觉怎么说呢?好像也不是高兴,也不是恐惧,就……头皮发麻,心头一片酸烫。
真是有意思。在最玄幻的世界里,却被人抓到最真实的自己。
“小楼。”
身边有人忽然嘶哑地叫,郁小楼下意识地:“嗯?”
“……义父。”男人看着他,猩红的眸子里清晰倒映出他的面容,和一种浓重的偏执与痴狂,“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们的义父,是我们的……挚爱。”
挚爱。
郁小楼没说话,不合时宜的有点儿脸热。
但他的面色是很苍白的,颜色寡淡得如同一张微微褪色的旧纸,完全看不出这点儿旖旎的端倪。双生子的脸色比他更惨白,衬得颊边乱发愈发乌黑,薄唇愈发猩红,更像个鬼了。
通红的木炭在炉子里发出哔剥的轻响,房门关上了,屋子里的温度就一点一点升上来,将浓郁芬芳的草药香气熨烫得软和,一呼一吸间,疲惫的身体变得充盈。
郁小楼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面。面前的人有着特别深刻的五官,眉骨很高,睫毛很长,让那双太过妖异的眼睛看起来都盛满某种蛊惑人心的幽邃,瞳心却很亮,又让他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与疯狂。
是负雪,也是天南,是义子,也是……
也是什么?他不再想下去,因为那没有意义。
大概很多事情对他来说,都不该想得太清楚。
“义父。”
他们轻轻地唤他,不再哭也不再呕血,看起来似乎是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郁小楼放松地把脑袋靠在他们的肩膀上,鼻腔里懒洋洋地哼一声:“嗯?”
然后就听他们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你死掉吧。”
“你死掉了,我们就去黄泉路上找你。不就是魂魄碎掉了么?就是你的三魂七魄碎成了漫天星辰那样多,我们也能一点一点地捡回来,然后为你找一具最合适的躯壳,让你在里面重生。”
“或许你早一点死掉,灵魂消散的就不会那么多,我们也能捡得快一点,然后早一些与你重逢。”
两个人平静地说着,想起曾经在凤凰宫里看到的那一座冰棺。
他们曾居高临下、自以为是地嘲讽聂无极的愚蠢和可笑,如今抱着怀里渐渐冰凉的身体,却在构思着比聂无极更加疯狂悖逆的计划。
为了怀里这个人,或许变成怪物也无所谓吧,或许被他厌恶了也无所谓吧。
一切都不再重要,他们只想这个人能好好地活下去。
只要他能活下去。
郁小楼笑了一声,说:“你们不必找。”
“我的灵魂,不会去走黄泉路,我有我自己要走的路。”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问:“就像你走来这里的那条路么?”
“嗯?”
“义父曾经说过一句话。”男人平静道,“你说,你死掉了,然后你来了。”
郁小楼茫然地眨眼:“我说过这句话?”
“你忘记了。”觉得他身体太冷,双生子微微颤抖着,伸手给他把被子裹在身上,仔细掖紧被角,“那一日你喝醉了,倒在雪地里,我们把你扶起来,搀进房间,给你脱鞋袜。”
“那时候心里想,义父真的和仙人一样,是种花换酒的桃花仙,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义父自歌自舞自开怀,从来无拘无碍。”
“如今义父,”他声音忽然哽咽了一下,又继续说,“如今义父又要走了,走自己要走的路,去想去的地方,就不要我们了。”
郁小楼默然。
“义父,”双生子问他,“你走没走过回头路?你有没有偶然想起过,要回去看看被你丢在原地的人?”
郁小楼怔住。
耳边是双生子干涩哽咽的声音,却又仿佛不止是他们在问。将自己囚于深冬的男人、在三月冷雨中痛哭的男生、华丽深宫中一遍遍重复“我恨你”的人……最终一切淡去,被淹没在一场盛大的华美的金雨中。
“我……”他顿了顿,轻声说,“我在走的,或许就是一条回头的路。”
被恶意掩埋在迷雾中的曾经,和在迷雾中走失的人。
或许正在等待着他走过重重的繁华和寂灭,然后在千山万水之外回过头,将目光遥遥落向身后那条来时路。
“我给你们……许一个承诺吧。”
被银针扎出来的清醒在飞快地流逝,身体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觉得困倦,灵魂却轻盈地飘起来,徘徊在现实与幻梦交界的混沌中。
他仰起脸,正在失焦的目光从面前人坚毅紧绷的下颌线上一寸寸挪到那双猩红阴戾的眼睛,然后勉强擡起手,摸了摸他看似冷硬,却淌满热泪的面颊。
“一个,关于夏天的承诺。”
“如果,我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我就会回来,在某一个盛大的夏日,在蝉鸣聒噪的阳光里,再次站到……你们的面前。”
“好好活下去,要给我埋很多很多的桃花酿,等着我……”
呢喃渐轻渐弱渐无声,男人青筋暴凸的大手接住他无力滑落的手,用力攥紧,按在自己的脸上。
“我们等你,义父。”
“——我们会一直等着你。”
门外骤然一阵吵闹,有年轻人撕心裂肺地喊:“师尊——”
但是两个人完全听不见。门窗紧闭的医庐中药香浓郁,木炭在铜炉中爆出一团团火星,雕琢简朴的木窗外,后己山连绵高耸的峰头终年覆雪,纷纷的雪花簌簌而落,落在怒放的红梅上,落在枯寂的桃枝头。
他们在这温暖的一隅中,紧紧抱住雪花一样轻盈冰凉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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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
【警告!警告!小世界《魔尊的崛起》宿主任务未成功!】
【宿主即将脱离当前世界,回归主神空间接受惩罚!倒计时开始——】
【三】
【二】
【一】
【滴!宿主意识已脱离,下个世界欢迎您——】
【祝您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