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2/2）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三年中太熟悉，郁小楼习惯地接过茶盏来喝了一口，茶水入口温热，瞬间抚慰了宿醉的干渴。
他没有回答负雪的问题，却风马牛不相及地问：“外面又在下雪么？”
“没有下雪了，义父。”天南低声道，“现在是夏天了。”
“哦，夏天。”
似曾相识的字眼触碰到模糊的梦境，郁小楼怔怔地回忆，却想不起梦里的只言片语。
眼尾残留着一点泪水干涸的痕迹，他擡起指尖，似乎要去摸一下，却又在半途顿住。
过了须臾，他重新看向床边的两个人，那些从梦境带出来的一点恍惚、惆怅和失态在很短时间内被他轻车熟路地收敛，神色浅淡自若，语气平平：“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刚。”
双生子不约而同垂落了眼睫，从神态到语调无一处不恭谨驯顺，声音轻轻的：“我们看见义父伏在桌上睡着了，刚送义父到床上，义父就醒了。”
“唔。”郁小楼起身下榻，披起外袍，说，“以后不用再管我。”
双生子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开口：“是，义父。”
郁小楼没有开口说过之前的事情，双生子便也不再提起来，三人相处如往常，却多了些微妙的有一点刻意的生疏。
生疏是郁小楼的，双生子第一时间便察觉了，如履薄冰地侍奉他，姿态越发温驯，努力想做好一个他会喜欢的孝顺本分的义子。
就连郁小楼故意支使他们两个去打扫落绮峰半山腰空闲了上百年的弟子宿舍，也很平静地答应了。
郁小楼对此自然很乐见，觉得自己的敲打起了作用。
两日时光一晃而逝。
这一日晨起，郁小楼早早起身，穿戴整齐，便带着兄弟俩出了门。
整场收徒大会设下三次考核，今日便是第一次大选。
后己宗山门前，已经高高起了一座石台，石台之上宽大平整，足以容纳上百之数，后己宗几位峰主俱已到场。
段不辞着宗主服饰，深黑色面料上用银线滚边，低调不失威严；左手拇指上戴着的灰石扳指因为经历了一代代宗主而被摩挲得平滑明亮，光可鉴人；腰间悬一柄长剑，剑形大朴不琢，乍一看仿佛一截漆黑的烧火棍——正是六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名剑之首，后己剑。
素问与闻尘分立于他身边两侧。素问仍是一袭素淡青衣，腰间细细一柄银白色长剑，造型颇为精巧，正是女子合用的样式；一张鹅蛋脸上，两条长眉不画而翠，如远山之黛，细长上挑的双眸更添三分不食烟火的清冷淡然。
闻尘依然一身暗色劲装，扎束紧实的箭袖与一掌宽的黑色革带衬得他如一把凛然朴刀，举手投足间一股难挡的锋利，令人不敢直视。
郁小楼踏上高台，三人俱向他看来，素问淡淡颔首，闻尘仍是一副横竖看他不顺眼的模样，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段不辞笑起来，温声道：“小师弟，你来了。”
他如此自若，仿佛之前那场争吵从未发生过一般，属实是很有气度了。郁小楼自然也若无其事，点头示意。
段不辞招手让他走近，上下打量一番，笑容愈深，道：“大约也只有你能把这样张扬的颜色穿得如此好看了。”
郁小楼如今衣柜中仍是旧时莫惊春爱穿的衣裳，他没换过，平日里对修饰一道也十分粗疏，基本上都是双生子服侍他穿什么，他就穿什么，两人不在时，他便随手取出什么就是什么了。
闻言他随意往身上看一眼，不过一件寻常红袍，道：“平日里我不就是这样穿么？”
段不辞笑：“大约小师弟今日气色好，所以看着人也玉雪通透尤胜往常。”
他身侧的闻尘闻言看过来，果然见清透阳光中，他这六师弟的脸就如刚剥了壳的鸡卵一般，白皙明润，侧脸一点皮肤被阳光照着，看着几乎接近于透明，更衬得眸愈黑、唇愈红，脸上稍微透出点儿颜色的地方都分外招眼，长长睫羽下，一抹淡红颜色如胭脂，让他看起来如同红纱里头裹着一尊雪雕的人，简直令人怀疑这人下一秒会不会就被太阳给晒化了。
闻尘微微怔住一瞬，下一秒回过神，不由冷笑了一声。
他这六师弟，果然够招人，不但哄的师尊还未羽化时就对他百般疼宠，如今养的两个小豹崽子也活像是把眼睛长在他身上一般，只管直勾勾盯着，那架势，仿佛一个错眼不见，他们这好义父就会被别人给叼去了。
郁小楼对他这声冷笑置若罔闻，回头望向高台之下，问段不辞：“今日如何试炼？”
高台之下是长长的一道阶梯，从山门口延伸至山脚，颇为陡峭。
今日没有风雪障目，郁小楼一手搭在眉间，运气于目，遥遥望见山下人头攒动，似乎汇聚了不少人。
段不辞道：“试炼从辰时开始，到时由你二师姐布下结界，顺利通过结界抵达此处，便视为初选胜出。”
规则倒是很简单。
须臾辰时已到，素问连拔剑也不用，擡起一只素白纤柔的手，似乎只是随手轻轻一拨，如轻抚琴弦一般，无形空气中便悄然泛起一丝微澜，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微的青色光芒，往山下远远荡开。
系统说：“这是素问最为拿手的结界之一，名唤‘黄粱梦’，控制系结界。身处结界之中的人，不论仙魔鬼妖，无视修为差距，都会被发掘、放大心中欲念，结界中无论魑魅魍魉，全部现出原形，如果不能勘破，便会在结界中困顿至死，除非杀死布施结界之人不能解。”
郁小楼问：“比狐貍那幻境如何呢？”
“没法比！差远了！”系统说，“小狐貍那点儿三脚猫的幻境，也只能偷袭一下你这俩废柴儿子，要想赶上这个结界，至少得等到小狐貍修炼成九尾小狐貍吧！”
“当然今日试炼凡人，结界威力被素问削弱了，不会过分夸张寻常欲念，更不至于伤人性命，但这些人心性如何，在此结界中便一目了然了。”系统语气崇拜，“不愧是修仙大能啊！姐姐好厉害！”
郁小楼挑挑眉：“我为姐姐举大旗？”
“呸呸！瞎说什么，我只是很正常地崇拜而已！”系统害羞了，一顿乱嚷嚷。
郁小楼一笑，不理会他，专心看起山下的人群。
山脚下自有宗门弟子告知规则，结界布下后，段不辞颔首示意，高台之上的弟子便敲响一口金钟。悠远的钟声随风飘落山下，后己宗收徒大会第一场试炼正式开始。
山下众人自然是望不到山门的，他们面前只有一道长长的石阶，从脚下铺开，顺着山势攀爬而上，尽头没入层层蔽目的白云之中。
巍峨高山，峻险陡峭，没入白云的石阶，从云层之上飘下的肃穆钟声……仙门仿佛遥不可攀，又似乎已经近在咫尺。
负责试炼的仙人说，只要顺着台阶一直走，能攀到山门的人，便可以敲开仙界的大门。
……会是如此简单么？
第一个人摩拳擦掌又忐忑不安地踏上了石阶。
并没有什么阻碍，更没有想象中会突然飞出的风刀霜剑、暗器明弓，年轻人不敢置信地顿了顿，紧接着踏上第二阶、第三阶。
他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跑起来，眼看他三步并两步跨过四五层台阶，众人如梦初醒，急忙紧追上去，唯恐落于人后。
泱泱人群足有几百上千，所幸台阶足够宽阔，两旁砌有稳固围栏，并不担心有人会失足跌落悬崖。
这场试炼之简单，简直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们毫无阻拦地爬上高高的天梯，走过后己宗巍峨高耸的山门，成功拜入仙尊门下，成为了天下第一宗门最具天赋的首徒。
他们都觉得自己心满意足了，每日勤学苦修，终于一朝声名鹊起，风头盖过了所有的师兄师姐甚至师尊和师叔，朝廷派了人来，重礼聘请去做高官，昔日对他们吆五喝六的官老爷们跪爬在地上做上马凳，皇帝最亲信的太监大臣们笑容谄媚，数十位美貌妖姬一字排开，黄澄澄的的是元宝，白花花的是银锭，亮晶晶的是宝石，满满装了几大箱……全是他们的，珍珠串成的帘子后，一位绝世佳人含羞带怯，宝座之上的九五至尊满面含笑，说公主对爱卿一见倾心，愿意为爱卿孝顺公婆，洗手作羹汤……
自然也有人不屑于尘世一点低俗的享受，严辞拒绝了朝廷三番四次的重金聘请，修成大道后拜别师门，乘鹤御剑游冶人间，怀着救世的初心，立誓要拔除天下一切邪祟，却处处碰壁，就连最卑贱的小妖小鬼都放肆嘲笑他的弱小无能，心中愤懑，偶有一日，发现邪术比仙法更为强大，然而代价却是一城百姓活生生血淋淋的一颗心……
轻轻一声响，段不辞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叹息一声：“比我想的还要少。”
郁小楼坐在他一侧，垂眼看向山下的长阶。
试炼开始到眼下，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原本人满为患的石阶上，只有寥寥小拨人仍在缓慢攀爬，更多的人越爬越慢，甚至转过身，开始往下走。
闻尘横刀于膝，仔细擦拭已经足够雪亮的刀刃，满不在乎道：“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初心难酬，不进则退——从来不都是这样？”
素问淡淡道：“大选不就是沧海中寻找遗珠么？所幸大浪淘沙，还有一点黄金，师兄不必太过忧虑。”
郁小楼的目光落在那点“黄金”上。
仍在向上攀登的小拨人中，为首一人是个清俊少年，穿着寻常农家惯穿的短衫，脚上蹬一双黑布鞋，朴素却干净，步伐缓慢却沉着，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来。
段不辞顺着他目光看去，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欣慰之色，道：“师弟师妹所言不错，所幸还有几个可造之材。”
侍立在郁小楼身后的双生子看着那少年，眸色却有些发沉。
那人看着眼熟，正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