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2/2）
他忽然笑了一声，紧接着又笑，弧度却是冰冷的，笑意送不进眼底，冷冷道，“所以呢，你们的意思是我之前肯收容你们，让你们唤我一声‘义父’，只是在自欺欺人？”
水里两人都不吭声，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我还不至于那么窝囊！”郁小楼完全搞不懂这两个小崽子什么别扭又矫情的脑回路，冷笑说，“你们是谁啊？我用得着自欺欺人？但凡厌恶你们是个魔，还豁出一身伤给你们挡天劫？早他娘的一把掐死了扔桃花林里给我当肥料！”
他难得在两个少年人面前爆了粗，双生子在冰水里泡着，呆呆望着他。
郁小楼冷笑连连：“还‘我把你们当人看’？觉得今晚现了原形，我就不把你们当人看了？你们这样想，是把自己当人看么？”
负雪抿起唇，天南不说话。
他们把自己当不当人不重要，他们只怕面前这个人不把他们当人看。
这个人一直以来对他们的疏离、冷漠，不就是因为他们身上流淌着的，是妖魔混杂的浊血么？
郁小楼从两人近乎偏执的目光中猜到他们的想法，咬了咬牙，忍不住擡手就给两人各吃了一个爆栗，劈头盖脸地骂：“你们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还指望别人把你们当人看？你们两个是不是忘了，你们他妈的是我儿子！叫我一声爹！还敢把我儿子跟吃人的恶心玩意儿混为一谈，你们两个厉害了，怎么不干脆指着我鼻子骂我也脏呢？！”
“……”
负雪和天南脸上一片空白，半天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郁小楼犹不解气，咬牙切齿：“我管你们怎么自轻自贱，反正从今天，不，从此刻开始，就给我牢牢记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你们两个，是我儿子！我亲口起的名字，亲口认的螟蛉义子！你们看轻自己，就是看轻我！你们觉得自己脏，就是觉得你爹我也脏！”
凉气入喉太急岔了气，郁小楼捶着胸膛直咳嗽，还坚持要说：“再让我知道你们生出这样狗屁不通的矫情念头……咳咳，就他妈给老子滚蛋！咳！老子不认你们两个这操蛋玩意儿！”
两人不约而同伸出手来要帮他顺气，看见自己手上的淋漓冷水，又迟疑着缩回了手，说：“我们不敢了……义父你，你别气。”
郁小楼自己顺了气，居高临下盯着水里俩脑袋：“还敢觉得自己脏么？”
“……”两人讷讷道，“不脏……”
“那就滚上来，泡水里好玩儿？”
踹人下水是他，骂人“泡水里好玩儿”也是他，双生子一句话也不敢说，打着哆嗦湿漉漉爬上了岸。
郁小楼骂爽了，难得心软，伸手帮两人烘干了衣裳。
他这么体贴，双生子简直受宠若惊，看着他不敢呼吸。
郁小楼一面慢慢地用灵力给他们烘衣裳，一面垂眸想着什么，过了会儿，叫两人的名字：“负雪，天南。”
“嗯？”
“我想要你们记住一件事。”郁小楼撩起眼皮，目光从面前两张尚且稚嫩的脸上滑过去，说，“——你们和那个玩意儿不一样。”
“永远、永远不一样。”
两个少年人睁着眼睛望着他。
“你们段师尊曾经和我说，仙道魔道，没有正邪之分，无非手段不同，君子善假于物，只要立身惟正，立心惟清，用何手段，都是君子。”
“我不信。”郁小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说，“但我想试一试。”
“我想试试看，是我错了，还是错的是他。”
他垂眸顿了片刻，慢慢道：“别让我失望。”
两人张了张口：“义父，我们……”
“你们的名字是我取的，人身是我给的。”郁小楼打断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形状妩媚优雅的眼睛里亮起一点雪光似的冷芒，“如果有一日，你们也变成了那样的东西，我会亲手清理门户，绝无一丝转圜的余地。”
少年人微仰着头，望进他的目光中，像被雪花轻轻蹭过了脸颊。
郁小楼微微一笑：“记住了？”
“……记住了。”
郁小楼略略点了下头，看不出来满意还是不满意。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笼投过来微弱的光线，模糊勾勒出他如描如画的一张脸，表情很淡，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承诺有多么真挚，目光半垂着，指尖上红光闪烁，将两人湿透的衣裳彻底弄干。
双生子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他垂落的睫毛看，天南忽然小声叫他：“义父？”
“说。”
“今晚……又给你丢脸了，义父不生我和哥哥的气么？”
郁小楼顿了下，反应过来了。
这说的是今晚轻易就被人拖进圈套里的事儿。
“我不气。”郁小楼眼皮子都不擡一下，“我故意拿你们当诱饵的，你们太争气，反而会坏我的事儿。”
兄弟俩：“……”
半晌，天南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郁小楼看了他们一眼，蓦地笑了，冷淡的眉眼倏然变柔软，像一湖冰水纵容地让风吹动他：“生我的气么？气义父拿你们当诱饵？”
“不气的。”天南目光黏着他，摇摇头。
负雪默默道：“我们太弱了，如果当诱饵也能帮义父的忙，那也很好。”
“……”郁小楼叹气，忽然替男主担忧起他们的前程，“你们难道不应该从此奋发图强，决心再不要这么弱小，只能被人当诱饵来利用么？”
今天是他利用了便宜儿子，但也笃定能护得住他们，那日后呢？万一又被别人给利用了，真断胳膊断腿儿、俏脸蛋儿上毁个容了怎么办？
这俩便宜儿子怎么这么不知上进！
郁小楼一颗老父亲的心要操碎了，简直恨铁不成钢！
“知道了。”天南赶紧说，“我们一定会争气。”
负雪默默地点头。
郁小楼无比忧愁地又叹了口气。
腰边的传音螺忽然亮起，闻尘的声音冷冷传过来：“还没好？我要回山了。”
“好了。”郁小楼握着传音螺，瞥一眼身边两个少年人，心中忽然转出一个念头来。
闻尘在那边催促：“那赶紧回来，师兄还在山上等。”
“……我们先不回去了。”郁小楼迅速打定了主意，说，“你和师兄说一声，我要带着负雪天南去历练。”
兄弟俩一齐朝他看过来。
闻尘微微拔高了声音，“你莫不是将那两只小崽子淹死了，不敢回去见师兄了？”
“……”郁小楼简直匪夷所思，“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残暴？！”
天南赶紧说：“没有没有，闻师尊，我和哥哥好好的。”
郁小楼转头就骂：“一边儿去，要你插什么话！”
闻尘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随便你，爱回不回！”
传音螺光芒消失，又变成一只普通的配饰。
天南问：“义父要带我们去……历练？”
“啊，对。”郁小楼收起传音螺，点点头，“我看你们在山上修行这么久也没什么长进，干脆不要浪费光阴了，我带你们……去见见天地。”
总在山上蹉跎不是个事儿，他得带男主去凡间，去六界，去大千世界，见天地，见人心，也见自己。
同时也是要寻找完成任务的契机。
夜色已经沉到了极处，东天隐隐浮出一缕浅淡的微光。
双生子望着面前的人，慢慢笑起来，点头：“好。”
好……太好了……他们终于可以和这个人紧紧相依，并肩走过日升月落。
而不用只能站在桃花树下，克制而生疏地唤一声“义父”。
风流的仙人来去潇洒，说走便走了——踩着凌晨第一抹尚且灰暗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