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1/2)
第184章
不多时,天边最后一缕残晖也被黑夜吞没,黑天上无星,只有一弯弦月高悬,孤独而清寂。
地上却热闹,就是深秋入夜后已觉冷冽的寒风也无法吹灭凡人的快乐,在山上摇摇俯视,只望见山脚下不远处的城镇一团灯火璀璨,巨大而高的花灯山就连数里之外也能望见它的光芒,时时还有烟火腾空,炸开火树银花,给寂寞夜空平添十分的喧闹。
山上也不闲着,由方丈为首,几位长老紧随其后,寺中僧人身披崭新袈裟,列起长队,吟唱佛经,在缭绕香火中缓缓游过前殿、后殿,一一敬香后又向后山那座据说供奉着真佛舍利宝的古塔走去。
天南与负雪走在队伍中,擡头一望,四下一片光明锃亮的秃头。
满殿菩萨宝相庄严,金刚怒目摄神,一堆肃穆庄严的和尚中却独独混了他们两个不妖不魔的怪物,只觉不伦不类,令人啼笑皆非。
天南两只手揣在袖子里,轻轻捏着袖袋里的芥子袋,无章法地搓乱了袋上的穗子。
不知道这郡守与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道那人又打的是什么算盘。
谁都有成算,谁都有计谋,就只把他们两个闷在鼓里,这种感觉……还真是叫人不爽。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
负雪沉默地走在人群中,垂下去的手紧紧抓着剑。
双生子心意相通,他心里头不爽快,他这哥哥也没高兴到哪儿去。
长长的队伍终于来到宝塔下。
古塔据说屹立此地足有上千年,其中供奉着真佛舍利,在寺中得道僧人圆寂时,常常会发出祥瑞的红光,舍利上残留的真佛宝气也蕴养着宝塔,让这座全木质结构的古塔历经千年而不朽、不腐、不坍,成为佛寺镇寺之宝,也是名扬天下的一座宝刹。
天南百无聊赖看着僧人们对古塔顶礼膜拜,虔诚至甚,心中轻飘飘转过一个念头。
——也不知将这舍利雕磨成一支骨簪,又是个什么成色,挽起那人三千青丝,又是个什么模样。
这念头何止大不敬,简直是要下十八层地狱刀山火海滚过八十遍的无赦恶业,然而天南细细一想,竟然觉得很不错。
——那支红翡簪子,的确有些寒碜了。
不配啊。
负雪忽然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清如雪,没什么情绪。
天南冲他挑了挑眉,就微微笑了。
仪式漫长又繁琐,终于到末尾时,已经接近子时。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样——点天灯。
方丈在佛前请了吉时,佛掷下签来,是子时初刻。
若说起“点天灯”这一人间盛行的习俗,便不能不说起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种族——神族。
说是自从盘古神开天辟地之后,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清灵之气与沉郁之气滋养天地万物,久而久之,这块大陆上便渐渐区分开六个不同的种族,称“六界”,即人、仙、魔、鬼、妖,以及神界。
传说神族是一个连无情天道也偏爱的种族,天授神权,从出生便身负无上神力,天生一副绝美容貌、一头纯金色长发,随手撚下一根发丝便能轻易炸毁一座山,仅仅一滴泪便可活死人、肉白骨,擡手便能招来天雷洪水,翻手就能令乾坤颠倒,让云雨倾覆。
然而即便身怀如此恐怖的力量,神族中人却偏天生慈悲为怀,悲悯众生。传说他们高居于三十三重天之上,凡人向其虔诚祈福,若得答允,天外天外天之上便会投下万千光华,金光中无边莲华尽数盛开,来自神界的清香伴着云外清音响彻六界,就连幽冥之下被困在黄泉中沉沦的怨魂也能脱离苦海,往生极乐。
然而不知因何缘故,一千五百年前,神族却悄然隐匿,直到人间多次祈福,却再也未曾目睹金莲怒放的盛景,才后知后觉,原来神抛弃了世人。
随后,便是数年的经散离乱,世间五界动荡流离上千年,四处烽烟断续,终于爆发了最终那一场持久百年的混战。
然而就如同人们至今仍习惯称“六界”一样,神族虽然销声匿迹,向神界祝祷祈福的习俗却流传至今。
这“天灯”,便是人间自古与神族交流的媒介。
天南与负雪立在宝塔下,看祭坛之上的方丈亲手将一勺上好香油浇在灯芯中,身边长老便点起火来,拖长腔调一阵吟哦,便郑重其事点燃了天灯。
第一只天灯由方丈亲手点亮,祭坛上其余长老随之将面前天灯依次燃起。
天南和负雪也点燃了面前的两盏天灯。
整整九九八十一只天灯全部点亮,摇摇晃晃升上半空,转眼已经高过宝塔,在众人头顶聚成大片灿金华丽的壮观美景。
僧人仰头,双手合十虔诚祝祷,寺庙中前来观礼的居士、信徒、百姓们无一不被这样的美景震撼,纷纷双手合十,默念心愿,祈盼着能将最虔诚的祈求送去天灯之上,伴着灯一同升入那传说中至高无上的神界,让自己的祈愿被神明听闻,赐下救赎与希望。
天南与负雪站在僧人之中,背着手仰脸望着天上盛景,天南忽然道:“万一这灯坠下来……”
却不想这一句随口低声被旁人听见,那和尚便十分不快地斥责:“住口!祈福大事,庇佑的是一城的喜乐安宁,你这小施主不祝祷顺利,哪还有口出诅咒的道理!”
天南看向那人,不在意地笑笑:“我也是为这宝塔着想,何来‘诅咒’之言?和尚,还是专心祈你的福罢。”
那人瞪了他一眼,约莫生怕耽误了祈福,忙虔诚合掌,口中念念有词。
高台之上,方丈朝天展臂,雪白长须在风中飘动,一派出尘之姿,道:“敬请神灵,护佑众生,辟邪除祟,天下太平——”
众僧合力敲响大钟,钟声悠远沉肃,伴着木鱼声声,十分振动人心。
三声钟鸣,天灯已经徐徐飘入高空,恍若漫天繁星。
天南默默立在方丈身后,目光缓缓转过四周和台下,却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发现。
——难道他们想错了?
却忽然被负雪轻轻碰了下手背,负雪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天灯……”
天南擡头,就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天灯已经飞远到几乎消失的高处,凡人肉眼来看,并不能发现什么异常,然而两人一双兽瞳,目力远超凡人,一眼便望见密密麻麻的天灯中,其中一两个微微闪烁起来,紧接着火光大亮,竟朝着地面径直落下来!
天灯数量太多,间隔不远,那两盏天灯坠落半途又将数盏引燃,须臾之间,竟已烧了大片,灼亮火光倒映在两双碧色瞳孔中,愈来愈亮、愈来愈近。
燃烧的天灯变成一团团火焰,直直朝人群坠了下来!
来不及多想,双生子心有灵犀,同时飞快结印,幽绿光芒大亮,撑开一座防御结界。
方丈也发现了异状,双掌推开一蓬金色佛光,一声大喝:“快散开!”
众人哗然,慌忙推搡奔逃,肃穆庄严的祈福瞬间作鸟兽散,火光映亮一张张惊恐叫喊的脸庞。
原本双生子还是很冷静的,因为天灯毕竟只是凡火,即便他们在仙道术法上天分平庸,也完全可以挡下这些燃烧的天灯。
但很快,这个想法在第一盏天灯烧穿结界的一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两人瞳孔骤缩,加大灵力输出,然而完全无济于事,两人迅速反应,双双撤去结界,拔剑将火团劈散。
幸而出事时天灯已经飞得足够高远,被祸及的天灯数量有限,方丈的佛光配合两人的剑,很快便将坠落到人群上方的火球一一除灭。
危机解除,众人一片庆幸:“太好了!是无相大师和后己山上的小仙师!没事了!”
然而也只是短短放松了这么一瞬间。
下一刻便有人惊慌大喊:“塔!宝塔!烧……烧着了!!”
众人猝然擡头,就望见那座屹立千年而不朽不败的木塔,竟然被坠落的火球燎着了檐角,北方气候干燥,整座塔身又是纯木质结构,只是眨眼间,火势借着风势迅速蔓延,竟然就这么烧了起来!
人群一片惊慌失措,纷纷大喊:“怎么回事!明明祈福那么多次都没有出现问题!”
“天灯坠毁……火烧宝塔……是恶劫啊!”
“神明不佑……神明不佑!!”
一时间叫喊的、逃跑的、奔走灭火的,乱糟糟喊成一团。
高台之上,方丈急急掐指一算,登时脸色大变!
双生子犹然在施法灭火,只恨自己术法平庸,使尽办法也无法扑灭塔上熊熊的烈焰。
却听身后方丈蓦然一声大喊,喊的是:“不好!天灯污浊,所以神灵震怒!点燃天灯之人中混入了邪祟恶畜……怎么会!”
天南一怔,下意识回头,和负雪对视一眼。
负雪脸色微白。
不用言语,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们!
亲手点燃天灯的长老们一阵惊慌,急忙争先恐后地自辩:“不可能是我!我自小投身佛门,六根清净,何来污浊!”
“也必然不是我!方丈,我跟随您苦修佛法数十年,难道我也是邪祟么?!”
“也不是我!”
“绝非是我!”
也有人道:“这儿不是高僧便是仙人,真的有邪祟?”
“也有可能是夺舍!”
“莫不是最近城中专挖人心的那个……”
这话一出,简直令人毛骨悚然,祭坛四周的人群呼啦散开,满眼惊恐质疑地打量着台上众僧。
“莫要吵闹!”方丈气沉丹田,一声猛喝,声音远远荡开,直入人心。
吵嚷的众人瞬间安静,一双双眼睛紧盯着德高望重的老方丈。
方丈道:“天灯有佛法加持,更有祈愿之力,绝无可能平白无故突生变故,如若不能找出那只污浊了天灯的邪祟,这火是扑不灭的!”
众人忙道:“怎么找?!”
方丈不言,微微阖目,双掌合于胸前,低声快速念动经咒。
随之,宝塔四方檐角下悬挂的风铃响起丁铃之声,声音愈疾愈大,丁铃铃响成一片。
众人望着火光中的宝塔,神色茫然,却又充满崇敬膜拜。
双生子站在台上,脸色微微发白。
凡人耳中,铃声只是铃声,然而这铃声之于他们,却仿佛尖锐的针接连不断地刺入灵魂深处。
——就像是来自于九天之上,又恍惚来自幽冥之下,九天十地,六路八方,铺天盖地,都是这尖锐刺耳的铃声。
一阵更甚一阵急,声声催生魂。
火舌舔着古朴高塔,如金蛇缠舞,倒映在两双碧色眸子中。
那眸子时而紧缩,时而涣散,渐渐清明消退,迷乱和暴戾张牙舞抓朝理智反扑。
浑浑噩噩中,负雪与天南不约而同想,他们走不了了。
九九八十一盏天灯中,有他们亲手点燃的两盏,他们身处高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中。
他们以为自己在捕猎,却早在他们没有发觉的时候,成了别人险恶网笼中挣脱不得的猎物。
太天真,太稚嫩……太自以为是。
铃声还在响,因为频率过高,几乎成为一种刺耳的尖啸,仿佛不将“仙人”这层浓墨重彩的画皮彻底撕碎,便绝不肯罢休。
碧色瞳孔中,温和褪去,阴毒浮出,清冷消弭,残酷现形。
兽性与人性争夺之间,恍惚闪过最后的念头。
——会连累那个人么?
天地之间,昂然一声兽吼,声波震动山林,双生子高高仰头,口中发出痛苦的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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