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1/2）

第182章

夜很深了，深到连飞燕楼这样的销魂窟也安静下来的地步。

楼中一扇扇窗户都已熄了灯，旖旎红纱变成暗深的颜色，犹如黑夜中一双双暗中偷窥的眼睛。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倒还亮着，只是蜡烛也燃烧到了尽头，那一豆烛光忽明忽暗，长长的灯笼串儿被深夜的冷风吹着，晃晃悠悠，里面的火光也跟着晃，透出一股垂死挣扎的凄冷。

忽然又一阵风卷过来，那几串灯笼一霎间熄灭了，不过须臾，却又幽幽亮起来，却不复之前的暖色，火焰竟隐隐染上惨绿，将白纸糊成的灯笼渲染得幽暗，幽幽渺渺，如鬼火幢幢。

天上那弯银钩似的细月忽然被遮挡了光芒，夜色更深更浓，枝上鸟雀惊飞，天地一片晦暗。

那缕阴风盘旋着，穿梭过飞檐圆柱，渗入某一扇纱窗。

乌云散去，弯月依旧清晰挂在黑天，檐下的灯笼恢复了暖色，还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儿，在风中身不由己地飘摆。

飞燕楼中人都睡了，却仍有一扇窗后亮着微微的烛光，女子衣裙整齐，白日的发髻也没有解下来，唇上胭脂已经残了，如花瓣儿被雨打褪了颜色，透着一股懒倦疲惫，姿态却是极挺拔的，端坐桌前，一动不动，烛光中映出一张美人面，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她面前的桌案上，原本摆放整齐的铜镜和妆奁不知何时早被推落到地上去，珠宝首饰散落满地，胭脂盒盖子滚落了，露出里头红艳艳的颜色。

被清扫一空的桌案上，此时却放着一尊香炉，炉中积满香灰，插了一支香，那香燃了许久，只剩寸许长短，仍然袅袅地散出青烟来，一缕奇异的香气随之飘开，房中本就足够浓郁的香味中又重了些，闻着甚至有些呛人了。

女子却丝毫不觉，一双眼睛只盯着那香。看看已经燃尽，她伸手，从一旁雕琢精巧的长盒中又取出一支新的来，要去烛火上点燃，又顿住，将自己左手中指送到唇边，狠狠一咬。

雪白的指尖上立刻沁出鲜红的血珠子来，女子神情木然，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痛，将指尖凑近那香，用力挤压，一滴红艳艳的血珠子便坠下来，落在香上，迅速浸入深色香柱中，只留下一痕暗红。

女子两手微微颤着，将香头举在烛火上点燃。

“好了……”

蓦然，一缕阴风穿过窗棱，悄无声息掠到她身后，幽幽的叹息缓缓响起，阴风便从后裹住了桌前的女子。

“……”女子身体骤然一颤，紧绷的情绪在美艳却苍白的脸上一掠而过，眼泪顿时就涌出来，死死盯着眼前那炷香。

就见香头上那一点火光倏然亮起，原本漫无目的飘散在半空的青烟倏然凝成一缕，像被什么吸着一般，直奔身后而去。

高高的一炷香，几乎只在眨眼之间，便迅速低矮下去，被吸了个干净。

“你来了……”女子身体的颤抖越来越明显，“你来了……”

“嗯，我来了。”身后虚渺的阴冷变得具体起来，一只极苍白的手从后伸来，轻轻抹去她腮边的眼泪，幽幽的女声响起，“好卿卿，不要哭。”

沈卿卿蓦地转身，扑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地上的铜镜映出她的背影，而她的面前却空无一人。

面前人的衣裙冰凉，手也冰凉，那股森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像寒冬捏了块儿冰，只会越攥越冷，永远也没有捂热的可能。

沈卿卿紧紧抓着她，声音沉闷：“你好久都不来，我当你死了。”

女子就笑了一声，声音温柔，比一般女子的声音低沉些，有一点沙哑，很好听：“这个还在，我怎么会死。”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下沈卿卿眼下那一点红痣，低笑：“而且我不早就死了么？”

沈卿卿打了她一下，又把她抱住，仰起头看她。

面前的女子身姿高挑，五官清晰，眉毛的走势很英挺，双眼皮褶子很深，鼻如悬胆，唇薄，下颌线很清晰。

这样的长相很大气，便是再华丽的珠宝妆饰也压不过她眉眼间那种女儿家少有的英气美，这样一个人，穿起凤冠霞帔来明艳，穿厚重铁甲肃杀，但此时身上穿着的，却只是一袭单薄褪色的粗布麻衣。

两人一坐一站，安静对视了片刻。

沈卿卿小声说：“你怎么看起来更透明了？”

女子笑着：“有么？”

沈卿卿肯定地点头，美艳的脸上掠过一层阴霾：“你的主人又折磨你了？”

女子不言，沈卿卿皱起眉，还要说什么，却被她轻轻捧起左手，低头含住了依然沁出血珠子的中指指尖。

“……”沈卿卿就不说话了。

女子捧着她的手慢慢地吮吸，活人的鲜血被冰凉的舌尖一点点吮去，那两瓣薄唇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虚渺的身影也变得更加凝实。

女子擡起头，笑：“你就是我的主人，我从哪儿又来个主人？”

沈卿卿略有些不自然地蜷起指尖：“那你这么久不出现……是因为那个姓莫的？”

她咬了咬牙，低声道：“不如我杀了他——”

“别傻。”女子低笑，“你杀不了他。”

“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我杀不了他？”

女子看了她片刻，忍不住又笑起来，说：“那个人很厉害的，别说你，就是我，在他面前也不够看的……那场大战过去得太久，死的人太多，所以你大约没听说过……‘瑶光仙尊’罢。”

“‘暗香浮动三千界，占尽瑶天万里春’……”她想起什么，有些出神，“我曾经在战场上有幸见过仙尊一面，那一人一剑，实在不负‘瑶光’的美名。”

沈卿卿不说话。

女子看看她：“不服气？”

顿了顿，她轻轻叹口气：“那你可知道，为何这半月以来，城中怎么会如此平静。”

沈卿卿沉默了片刻：“就因为他？”

“寻常人不知道，但终究有人会知道。”女子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止住话头，轻轻拉起她，“来。”

沈卿卿跟着她起身，女子把她牵到洗漱架子前。盆中有清水，女子为沈卿卿拢起背后的长发：“这么晚了，妆也不知道卸，明天长痘了怎么办？”

沈卿卿低头洗了脸，女子取下擦脸巾，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水珠。

沈卿卿一动不动任她擦，忽然说：“他真的很厉害么？”

“是啊。”

“比你那个主人还厉害？”

脸上轻柔擦拭的动作顿住，女子笑盈盈挑了下她的下巴：“刚刚还说要杀了人家呢？”

沈卿卿看了她一眼，声音闷闷的：“如果他能救你出来……”

女子不说话了。

沈卿卿又伸手抓住她腰侧的衣裳，仰着脸看她：“你说为那个人办事，你觉得很痛苦，现在有人有能力救你出来，阿姊，我想试一试。”

女子沉默片刻，轻轻摇头。

沈卿卿神色就冷下来，松开她转身走到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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