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2/2）

的确醉的不轻，狮子反手摔上门，寝宫大门发出沉重的撞击声，门外长廊上巡逻的侍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望着紧闭的大门，过了会儿，还是迟疑着走开了。

毕竟就算全帝国都背叛了皇帝，这位曾经光耀无双的“帝国雄狮”也永远是陛下最虔诚最忠心的信徒。

陌生的酒气遮盖了Alpha身上原本醇厚的白兰地香气，郁小楼动了动鼻子，皱起眉。

臭。

Alpha停在他面前，高大的个头遮挡住本就不算明亮的灯光，阴影罩在轮椅中的郁小楼和他手边的摇篮上。

“不要碰它。”

郁小楼擡眸：“你说什么？”

“……”狮子垂眼盯着他放在摇篮上的手，脸色在背光的阴影中晦暗不清，很快重复，“你不要碰它。”

一个破摇篮当宝贝。郁小楼眼底掠过淡淡冷笑，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他唇角愈发温柔的弧度。

他甚至还很有耐心地问：“为什么，它不是你为我们的孩子做的么？”

不知道被哪几个字刺激到，狮子呼吸猛然一滞，紧接着露出某种仿佛被羞辱了的夹杂着怒恨的目光，突然扭过头去，角度变化让他掩藏在卷发阴影中颧骨上青紫的击打伤无处遁形。

男人压抑地深呼吸几次，涩声道：“……不早了，我，我去洗漱。”

Alpha人如其名，捕猎时拥有野兽般持之以恒的耐心，要逃避时，也并不缺乏顽强到固执的隐忍。

但郁小楼已经不打算再和他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了。

水晶管里的进度条起起伏伏，均值迟迟滞留在八十多，郁小楼指尖轻轻摩挲了下摇篮的边缘，没让他逃过去：“你没有话想问我么？”

狮子匆促的脚步霎时一顿。

但是很快他就说：“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那今天傍晚，你为什么要和伽比尔在大庭广众下打架？”

狮子倏然抿紧了嘴唇，与他表情克制截然相反的是他骤然加重的呼吸。

空气渐渐凝成如发细丝，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道无声拉紧，直到极限。

——今天傍晚，他和少将伽比尔偶然相遇，对方态度轻蔑，言语挑衅，本不足以激怒他，但谁让那个Alpha嘲讽他：“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别人不知道，你当我也不知道？”

伽比尔说，陛下养你就像养条狗，什么喜欢，什么爱？权不给你，名不给你，在你头顶吊一块儿看得见叼不着的肉骨头，你就真当自己在他眼中是个人了！

Alpha刻薄的言语像人头蜂最锋利的毒针，精准，刺入骨髓。他一脚踢断对方的肋骨，伽比尔拳头也砸到他脸上，两个Alpha就像两头穷凶极恶的野兽，在众人惊呼尖叫中扭打成一团，谁也没用信息素，拳拳到肉才能发泄心中隐忍到极限的愤怒和绝望。

“——最后一次机会。”机械齿轮发出规律的金属摩擦音，郁小楼慢慢走到他身后，擡手，轻轻勾住男人垂在身侧的小指，抚摸他破皮的指节，语气柔和，如同魔鬼附耳呢喃。

“我亲爱的狮子，你藏着什么疑惑，在今夜，在此刻，我都可以回答你……我赐你，慈悲和真诚。”

如果狮子此时转身，一定能发现Oga脸上与他温柔语气截然相反的兴奋，那双幽绿色的，会轻易令人想起湖泊、森林、初春清凉而充满欣然生机的晨雾的眼眸，在此刻却满含恶意，光亮灼灼，像盘绕在树枝上眼看猎物无知靠近的蛇。

但狮子立定原地，没有回头，空气在无声对峙中一寸寸冰冷，暖色调灯光落在他咬肌绷紧的侧颊上，像即将湮灭在云层中最后一抹凄厉的夕阳。

水晶管中的墨色震颤起来，愈来愈激烈，像恨不得击碎礁石的暗潮，又如暴躁低吼的困兽。

“……别逼我。”

狮子宽厚的肩膀微微颤动，声带里像揉了一把沙。

郁小楼变本加厉地挨近他，亲亲密密缠上他的腰，在Alpha耳边轻挑吹气，说：“不想说的话，想不想做？”

然后紧跟着下一秒，他就被狮子狠狠推开了。

这一下真是毫不留情，顶级Alpha的手劲能赤手空拳活生生砸死一头凶猛的恶虎，就算根本没使三分力，郁小楼还是毫无抵抗之力，只来得及踉跄两步，就哐当撞翻了椅子，姿态极狼狈地趴倒在地上。

万幸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疼倒算不上疼，只是这是真真正正第一次，一向视他为珍宝、为信仰的狮子出手推开了他。

郁小楼撑着胳膊翻过身，仰脸望向面前高大的男人。

狮子本来正盯着他看，瞳孔微微压紧，似乎也没反应过来，然而一对上郁小楼眼睛，他猛地偏开脸去，只有紧绷到极致的咬肌暴露在不甚清晰的光线中。

本能反应中，他甚至都没有往皇帝的肚子上看一眼。

——那薄薄的平坦的皮肉下根本没有他牵心的东西，他连自己都骗不过。

但暴怒中的Alpha并没有及时意识到这一点。紧跟着他擡脚，却不是去扶摔倒在地的人。

郁小楼用胳膊肘撑着地，面无表情地看男人大步走到摇篮前，俯身一下一下去擦那玩意儿的边沿。

他擦得很用力，好像那块被皇帝碰过的地方被沾染上了什么脏东西，就算是醉醺醺快要连站都站不稳了，却还要那么认真那么努力地把自己的宝贝擦干净。

郁小楼无声冷笑，言语如刀，毫无同情：“还擦它做什么呢？它早就死了，被我亲手杀死了。”

——他就这么轻飘飘的，剜了Alpha活生生热腾腾一颗真挚虔诚的心脏。

这句话吐出来是那么轻易，那么毫无犹豫，快得连允许狮子阻止的机会都不给，高大的男人维持着弓身站在摇篮边的姿势，整个人就像千百年前被滚滚火山熔岩吞没，只剩一座骨肉僵化在一刹那的石雕。

寝殿中一时静得可怕。

俯身在摇篮旁的男人一动不动，摔在地上自己消消停停爬了起来。

郁小楼连掸去睡袍上浮灰的动作都赏心悦目，好整以暇瞧着面前的男人，没急着说话。

没让他等太久，狮子喑哑开口，喉咙里像吞了刀片，一字一字几乎含血：

“我的、我的……孩子，”

“他是，从来也不曾存在，还是——”

——还是你，杀了他？

郁小楼垂头想了想，微微一笑：“如果我说，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男人僵直的身体一动不动。

郁小楼叹了口气，用一种几乎称得上怜悯的语气道：“算了，不想再骗你了。”

“……”

郁小楼擡脚，慢慢走到狮子的身后，把手轻轻搭在男人紧实宽阔的肩膀上。

那姿态柔和悲悯，任谁来看这都宛如最温柔包容的天使在对蒙受厄运的人恩赐自己的安慰。

郁小楼微微俯身，含笑细语：“你猜对了，它的确是被我杀死的。”

“你其实知道那一天，你其实陪伴过它的离去。”

“那一夜，长风惊起栖息的乌鸦，东南方的天蝎座很亮。”

Alpha的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

还不够，远远不够。

还差最狠的一刀。

美丽的皇帝笑起来，扶着他肩膀凑到他耳畔，像说悄悄话一样小声告诉他——

“我杀死它的那一刻，你把毯子裹在我身上，你说你爱我。”

“……”

掌心下肌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节奏彻底停止了。

与之相反的是进度条骤然井喷的仇恨值。

80%、85%、89%、90%。

郁小楼目光落在虚空，谁也看不到的地方，99%的数字整个由黑色的火焰凝成，边缘跳跃着狰狞的黑焰，一缕缕散在空气中，充满了恐怖的、不祥的意味，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恶魔似漆黑的獠牙，朝他猛扑下来，连皮带骨吞个干净。

郁小楼慢慢往后退了半步。

“轰！”

骤然一声巨响，郁小楼猝然转动目光，只见狮子猛然一拳狠狠砸在摇篮上！

“咯嚓！”一声木料断裂声，摇篮上预备蒙上纱帐的骨架四分五裂，紧跟着又一拳，悬吊小玩具的木骨断成碎片，两只针线活粗糙到极点的毛绒小熊和兔子咕噜噜滚到地面。

“轰！”“轰！”“轰！”

一拳，一拳，又一拳，木骨碎了，精雕细琢的花纹花了，木屑四溅，精巧漂亮的摇篮眨眼间面目全非，就连最结实的实木板都被硬生生砸裂。

Alpha彻底发了疯，将自己满怀爱意亲手打磨的摇篮活生生砸了个粉碎，伏在残破不堪的摇篮上，发出野兽一般粗重的喘息，按在摇篮残骸上的右手皮开肉绽，骨节皮肉翻起，狰狞骇人，一点一点地淌下鲜红血珠，渗入破碎裂缝的摇篮中。

浓重的信息素味道迅速充斥了整个空间，像在地上摔碎了整整一坛子烈酒，暴烈的气味在空气中无声爆炸，每一个因子都充满了暴戾、愤怒和彻底的绝望。

郁小楼细长手指拢住口鼻，又往后退了几步。

狮子察觉到他的动作，猛地扭头，一双金眸已然变的猩红，血丝狰狞爬满眼白，年轻雄壮的Alpha卷发凌乱，汗水顺着因为过于用力咬紧而微微颤抖的脸庞滚落，喉咙中发出模糊的低吼一般的喘息。

像极了一头立刻就会亮出利爪、纵身扑过去将猎物活生生撕成碎片的野兽。

饶是郁小楼心里早有准备，也不由微微一怔。

进度条只差最后毫厘的空白，他很想一鼓作气，但他发现自己显然低估了一个S级Alpha处于暴怒中的危险程度。

白兰地味道的信息素充斥着暴戾气息，如同高速粒子一般狠狠绞碎他无动于衷的镇定，这霸道的酒香很快就到了浓得呛人的地步，简直无孔不入，郁小楼作为被他标记过的Oga，面对这种浓度的信息素，所感受到的压力几乎是毁灭性的。

仅仅只是犹豫了一秒，郁小楼后颈立刻就火辣辣胀疼起来，紧跟着头晕、恶心、窒息、肺部针扎一样等等不适齐齐造反，他脚下踉跄，几乎站都站不住。

系统尖叫：“嗷嗷嗷嗷快跑快跑！再耽搁连我也救不了你啦宿主！！！”

他话没说完郁小楼转身就走，然而为时已晚——

“卡洛尔！！”

就在他转身那一刹，身后男人脸上骤然掠过一层狰狞暴戾，几乎同时他虎扑而起，五指张开，朝逃跑的猎物狠狠抓去！

这下郁小楼是真不淡定了，拔腿就跑直奔寝宫大门，一面厉声喊：“来人！来人——”

大门紧闭，一时没有动静，郁小楼后背刷的冒出一层冷汗，眼前金星飞迸，踉踉跄跄朝门锁伸手——

下一瞬，一股剧痛从左肩蓦然炸开，Alpha用几乎要碾碎他肩胛骨的重力狠狠扣住肩膀，把他往后一扯！

一瞬间郁小楼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叫没叫出声，冷汗滚滚而下，天旋地转，比寝宫大门冰冷温度先感受到的，是骤然席卷全身的剧痛。

“咚——！！”

郁小楼整个人被狠狠推到门板上，没等他站不住地往下倒，就被男人掐住脖颈死死按住了。

郁小楼紧紧闭眼，喘息了半天才勉强回过神，再睁眼，就对上Alpha兽瞳一样猩红暴戾的眼睛。

“……”

郁小楼勉强扯了下嘴角，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心里就两个大字儿。

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