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2/2）
还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恐惧。
他厌恶失控，可现在最大的失控成了他本人。
这天晚上因为想吃肉夹馍又发了一通脾气，卓娜和厨娘们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肉夹馍”是个什么玩意儿。
狮子没办法，亲自下厨拿两片烤得松软的面包夹了鸡排和土豆片，给他恭恭敬敬呈上来。
Alpha卷发凌乱，腰间系着条褐色围裙，两只袖子胡乱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精悍流畅的肌肉线条，宽阔饱满的额头上覆着层细汗，在灯光底下亮晶晶的，脸上斜斜沾了道面粉，满身都是新鲜出炉的热烘烘的面包香气。
那么高大挺拔一个男人，微微弯着腰看桌边的皇帝，目光极尽温柔专注。
他身后齐刷刷站了一排厨子和厨娘，屏住呼吸看皇帝伸出纤纤长指，捏起盘子里那个面包夹鸡排，目光挑剔，过了半晌，才纡尊降贵咬了那么一小口。
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谁呼吸声大了吵着了皇帝的耳朵，然而还是眼睁睁看着美丽的皇帝捏着面包慢慢慢慢地红了眼睛。
“没有花干。”皇帝睫毛颤动，眼中泪水摇摇欲坠，声音里夹杂着小声抽噎，又说了一遍，“没有花干。”
美人落泪，大伙儿的心都快要碎了，然而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花干”是个什么东西——鲜花晒成的干嘛？那玩意儿怎么吃？
连博闻广见、遍尝美食的宫廷御厨都没听过，狮子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但他毫无不耐，完全没有“你又无理取闹”这样的念头，他半蹲下来，一只手扶着皇帝的膝盖，一双浅金色眼眸专注地、平和地望着皇帝的眼睛，声音沉稳，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花干是什么，陛下，你告诉我，我立刻为你做。”
郁小楼不吭声，只默默低头抹眼泪，很孩子气地用手背和掌根压着眼角，哭得无声无息。
狮子一颗心要被他磋磨成碎片了，单膝跪直身体去抱他，又小心翼翼给他擦眼泪。
卓娜悄悄一摆手，带着众人轻轻退出了餐厅。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狮子亲吻他的脸颊，嘴唇沾了泪水，又咸又凉。
皇帝忍受着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为他生孩子，他却连他想吃的东西都无法满足，Alpha心疼难忍，低哑地哄：“不要哭，卡洛尔，别哭。”
郁小楼也不想哭，但他根本停不下来，好像身体深处一个水龙头坏掉了，争先恐后往外淌出咸涩的泪水。
狮子把他抱回寝宫里，又抱着他小心翼翼哄了半晌，许下一大堆诸如“你想吃什么都给你做”“想吃老虎肉也我也给你抓”等等承诺，全程不敢离开半步，直到深夜确定他不会再哭了，才抱着他疲倦合眼，郁小楼却没能睡着。
他又失眠了。
身后Alpha的呼吸渐渐变得规律深长，郁小楼悄无声息从Alpha怀里出来，把自己挪上轮椅，慢慢转出了寝宫。
系统被召唤了出来。
“你决定了吗，宿主？”
“嗯。”
北大洲的夏天极其短暂，天气已经渐渐转向了秋凉，凌晨时分的空气是冰凉的，裹着很浓重的湿气，轻易浸透单薄衣袖，慢慢渗到皮肤上，渗到人的心里去。
郁小楼停在走廊上。走廊有一整排高大的拱形窗，白天的时候会有大片金灿灿阳光泼洒进来，照亮墙上的油画和宫廷亲卫肩上金光闪闪的徽章，在夜晚这么多窗户却令人感到恐怖阴森，有什么鸟类从窗外一掠而过，浓重的夜色肆无忌惮透窗而过，如潮水般淹没了整座皇宫。
天上没有月亮，因此星星显得很亮，天蝎座在西南天空上沉默地盘踞，冷寂星辉长途跋涉过数十光年，安安静静洒落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
郁小楼坐在轮椅上静静望着窗外，他沉默得太久，系统犹豫了一会儿，引他说话：“宿主这次为这任务牺牲可大了哈哈哈，我一定要上报给主神系统，给你申请奖励！”
他有意调节气氛，故作轻松地嘻嘻哈哈，奈何效果不尽人意，听起来干巴巴的。
郁小楼没什么反应。
系统不死心，再接再厉：“男人怎么能生孩子呢？abo这种设定简直倒反天罡！这个男主也真是，真能忍心眼睁睁看你这么难受，活该他没老婆！”
郁小楼终于开口，说的却是：“男人怎么就不能生孩子？”
系统：“啊？”
郁小楼望着窗外的星星不吭声。
他没有过“我一个男人竟然怀孕了”这种想法，或者说耻辱，生育是伟大的事情，没必要跟高低贵贱扯上关系。他决定杀死腹中这个孩子的理由，无非还是那两个字——任务。
而怀孕带来的失控，也不过是加强了他的决心。
“这是我们早已说好的，不是么？”
这次换成系统不吭声了。
是的，他们说好了，要用这样的办法来获取男主的仇恨值，达到完成任务的目的。
但他们设想的是，一个从不曾存在的“孩子”。
如今这情况让他们都有点措手不及，因为谁都没想到郁小楼真的会怀孕。
该惊叹顶级Alpha果然非同一般么？
系统沉默半天，憋出一句：“舍虚假的家，为真实的家。”
郁小楼就笑了，点头说：“对，舍虚假的家。”
虽然真实里也没有家，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很喜欢这种过家家。
自欺欺人，没意思。
身后传来脚步声，郁小楼不用回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Alpha如果想，一定不会让别人发现自己近身，但狮子每次走近他，都会让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可以认为这是忠诚的表示，也或许他仅仅只是不想吓到他。
狮子走到他身后，沉默着没出声，只是将一条毯子盖在他肩膀上。毯子犹带余温，混杂着一缕醇厚酒香轻轻柔柔地裹住他。
最近狮子总是用信息素安抚他，导致寝宫中的一切都带上了酒香。
两个人安安静静眺望夜空，过了很久，狮子在他轮椅边半跪下来，低低开口：“陛下。”
郁小楼转头，对上他淡金色眼眸。
走廊中只有一侧墙壁上点着排油灯，火苗跃动的暖光投在男人的侧面，被他高挺笔直的鼻梁清晰切割，眼底映出微光，像幽邃深海中静静悬停着沉睡的鱼。
狮子望着他，说：“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实在太高大，即使跪下来，也能与轮椅上的郁小楼平视。郁小楼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Alpha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下，很久都没有说话，仔细看甚至能发现他从眼尾到下颌都在轻微的颤抖。
“那就，”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气息颤栗，仿佛做了一个令他极其痛苦的决定。
“那就……不要了。”
郁小楼倏地擡眸，却只看见男人苍白痛苦的脸庞。
郁小楼静静看着他，过了会儿，说：“为什么？”
“你明明很想要一个孩子，我给你，你怎么又不想要了？”
他轻轻笑起来，从毯子里伸手，用指尖轻轻挑起男人的下颌，说：“你把我的身体当什么，用来盛垃圾的袋子么，想把你的种装进来就装进来，想丢掉就丢掉？”
这话可谓是毫不客气，Alpha本就苍白的脸越发可怕，低哑道：“没有，不是。”
“他让你这么难受，我，我……”狮子说，“我不想你难受。”
郁小楼舌根上泛起一点儿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味，半晌，蓦地笑起来，说：“骗你的。”
“……什么？”
“我骗你的。”郁小楼指尖从下颌往上移，去碰他的脸，触感一片冰凉。狮子怔怔的，反应不过来的模样，呆呆望着他。
郁小楼低声笑，又说了一遍：“我骗你的，我想要，这是你和我的孩子呀，我怎么会忍心不要他？”
从地狱被赦免至天堂也只一瞬间，狮子嘴唇微微分开，却半晌也没能说出来话。
风从窗外吹进来，郁小楼小腹一阵阵发痛，冰冷的下坠感，像是相连的血管正在被一根根硬生生撕开。
但他看起来毫无异样，微微有些苍白的脸色藏在烛光中，看起来甚至有一种很温柔的错觉。
他掩唇咳了几声，就顺理成章被Alpha揽入怀抱。
狮子站起身抱住他，宽阔厚实的肩膀为他挡住袭来的寒风，低头亲吻他发顶，力道轻柔珍重，仿佛在亲吻自己最珍贵的珠宝。
“我爱你，卡洛尔。”他喃喃着，不断重复这几个字，像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我爱你，我一定对你好。我爱你，我爱你。”
郁小楼任由他手足无措地表白，把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的脸埋进Alpha温暖的怀抱。
“你看，这世上一切的爱都需要条件。”
他语气嘲讽，系统默默的，直觉这是一种诡辩，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狮子问他要不要回去，郁小楼在他怀里摇摇头。
空气恢复了沉默，狮子紧紧抱住他，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滚烫的爱意。
而郁小楼靠在他怀中，有些疲倦地阖眼，感受身体里某一块血肉被彻底地剥离。
长风穿过皇宫威严高耸的屋顶，穿过华丽而冰冷的长廊，惊飞一树栖鸦，哭嚎着消失在远方。
这世界真实又虚假，永远不会有一声嘹亮的啼哭，为满心期待的Alpha带来他渴望的温暖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