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2）
第45章
凌晨三点半，夜色最浓也最寂静的时候，郁小楼在A大东门附近一个小区的单元楼下停住脚，仰头往上看。
小区很老了，红墙上已经布满斑驳的痕迹，小区里的树更老，树干高大粗壮，树冠茂密如盖，路灯别在树叶里，投下斑驳而惨白的光。
“宿主，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郁小楼挑了下眉，“当然来挑个葬身之地啊。”
系统茫然：“可是，你不是还要去找王妈给你做奶茶吗？”
“这你也信？”郁小楼哂笑，“我随口哄秦风玩儿的。”
系统：“……”
郁小楼没再多说，擡脚进门，摁开电梯，按下16楼按键。
小区是A城早几年建的学区房了，方圆五里内从幼儿园到高中大学一路包全，尽管现在也是挺老旧一小区，各项设施算不得太好，里头的房子照样炽手可热，房价也理所当然的居高不下。
A栋二单元16楼西户，是阮玉曾经陪秦风念研究生时住过的地方。
郁小楼的意识要脱离这个世界了，在此之前他得给这具身体——啊不，或许称作‘尸体’更恰当——找一个安身之处。
大马路上容易吓到人，在酒店宾馆未免太不厚道，去医院呢又很容易有这边才动手，那边急救担架就飞过来的尴尬情况，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地方比较合适了。
私密、体面且从容。
就是有点儿对不起四邻跟开发商。
系统幽幽提醒：“这栋小区的开发商，是天泽地产。”
郁小楼双手一合：“好，现在就只有对不住四邻了。”
系统：“……”
“不过想买房的那些人会感谢我也说不定。”郁小楼笑说，“我今天‘死’在这里，明天小区房价就得哐哐往下掉，想买房又不怕鬼的人要有福了。”
“……”系统说，“宿主，你好歹马上就要自.杀，麻烦让气氛xuexue沉重一点可以吗？我怕回头阮睢看监控会很出戏。”
“我紧张嘛。毕竟第一次干这事儿，业务不熟练。”
电梯一格一格往上跳，郁小楼手插兜里闲闲站着，虽然但是，整个人浑身上下拿显微镜放大五亿倍都瞧不见“紧张”在哪个细胞上。
系统彻底无言以对了。
小区统一是那种老式门锁，郁小楼摸出从秦风那儿顺来的一根细铁丝，捅进锁眼捣鼓了几下，门就开了。
系统震惊：“你还有这本事？？”
“我的本事多了去了，这算什么。而且麻烦你不要总在这种小事上一惊一乍的，这很让我有种带坏小孩子的负罪感你知道吗？”
郁小楼随口调侃着，推开了门。
系统：“……”
虽然这么问有点不礼貌但是……你还有负罪感这玩意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久未有人居住的灰尘味儿，有点儿呛鼻，郁小楼皱了皱眉，把从秦风那儿翻腾出来的电卡插到门口电表上去。
卡里头还有钱，灯亮起来，终于能看清房子的布局——面积不大，两室一厅而已，装修风格现在看有点儿过时了，郁小楼四下瞥了一眼，没有多看，径直走到浴室去，把热水器开关打开。
系统语气郑重：“宿主，你准备好了吗？”
“你准备好了我就准备好了。”郁小楼指尖在浴缸内壁摸了下，嫌弃地皱了皱眉，“啧，这玩意儿还得洗洗才能用。”
他拿喷头冲洗了下浴缸，期间郝医生又打来好几个电话，郁小楼通通无视，直到浴缸洗刷干净了，老式热水器也慢吞吞把水烧好了，他才不紧不慢地按下接通。
老医生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语气急促：“秦先生你怎么才接电话！患者的情况不好了，你赶紧立马到医院来！！”
郁小楼懒洋洋跟他打招呼：“郝医生，好久不见啊。”
那头静了静，下一秒声音猛地拔高变了调：“——小少爷？？！！”
郁小楼默默把手机拿远了点儿。
紧接着电话那头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输出：“你这阵子跑哪里去啦？！你不知道阮总为找你都快把天给掀翻啦！你怎么不回家！！等等我打的手机是秦风的啊，你为什么拿着他的手机？！！哎呀先别说了，你好好的就行！秦风在你身边吗？赶紧叫他来医院！他妹妹快要不行了！最多只有半天时间！半天——！！”
郁小楼等他吼完了，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推开厨房门看了眼，里头空空荡荡，东西都搬空了。
他阖上门，转过身看了一圈儿，顺手拿起客厅茶几上的陶瓷花瓶往地下一砸。
“啪嚓！”一声脆响，陶瓷碎片四溅迸飞，把老医生惊了一跳：“什么东西？你把什么打碎了？哎你现在在哪儿？你哥知道么？？还有秦风，你叫他赶紧来——小少爷！你怎么不说话？！”
郁小楼取下手机，点开微信，置顶消息赫然是“秦晓”，第二置顶就是郝医生，郁小楼没看其他，径直点进去，给老医生发了个定位。
那头手机叮咚一响，老医生大概是看消息去了，没两秒就问他：“你在这儿？你等等我给阮总打个电话！”
郁小楼蹲地上在碎瓷片里头挑挑拣拣，终于开口：“别给他打。”
“什么？”
“叫你们医院的救护车来这儿，尽快。”郁小楼歪头夹着手机，一只手举起一枚瓷片细细地看，声音微微含笑，“迟点儿心脏就不新鲜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老医生猛地怒吼，“小少爷！你别做傻事！！！”
那头叮铃哐当一阵乱响，像是有人手忙脚乱碰翻了东西，老医生一叠声地叫他：“小少爷！小少爷！你先等等你千万别着急！我这就给你哥打电话叫他去接你！不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想想你哥！你想想你哥！！！”
郁小楼无声地笑了下，喃喃道：“……吵死了。”
难为老医生那么大年纪，还这么中气十足，吼得他耳膜嗡嗡响。
系统说：“宿主，你嫌他吵，怎么不挂电话？”
“为什么要挂？”郁小楼漫不经心地听着那头兵荒马乱的动静，拿着瓷片走向浴室，感叹似的，说，“有人关心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顿了顿，他说：“还挺……有意思的。”
系统下意识想问他难道你原来不知道被人关心是什么感觉吗，停了停，又忍住了，直觉告诉它就算问了，郁小楼也不会理会的，说不定还觉得它问得很蠢。
郁小楼又问：“到时候了么？”
系统回答：“秦晓还有三到四个小时，救护车二十分钟后到达——宿主，到时候了。”
“好。”
郁小楼推开浴室门，看看浴缸水满了，就关了花洒，擡腿直接在浴缸里躺下来。
热水淹没了他的身体，是最舒服的温度，郁小楼舒了口气，一手拿着瓷片，看了看左手手腕，没多犹豫就划了下去。
系统没想到他这么利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那样，调整他的身体状态，屏蔽了痛觉。
……不是说好的业务不熟练吗？！
老医生大概已经给阮睢打完了电话，又来朝他吼：“小少爷！无论如何你等等！你再等等！你哥很快就到了！你没跟患者做配型，就算你死了配不上也是白死你听见没小少爷！”
郁小楼笑了一声，说：“不会配不上的。”
系统会把他的心脏数据调整得和秦晓的妈生心脏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除了当然要比她的健康之外没有任何问题，不会存在不适配这种可能性。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配得上！”老医生怒吼，紧跟着声音低下去，像是不知道怎么劝才好了，只一个劲地跟他说，“总之你千万别做傻事！千万别做傻事！！”
郁小楼把手腕浸到水里，垂眸看着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里涌出来，像红墨水倾倒在水里那样，很快就在清澈透亮的热水里晕开了一大团猩红的颜色。
他对着电话说：“晚啦，已经做了。”
那头的狂吼猝然一停，半晌老医生喃喃：“不、不行……你出了事，你让秦风怎么跟你哥交代？你哥不会放过他的……”
“没事的。”郁小楼欣赏着血液一丝丝在水里晕开的样子，声音带了点儿漫不经心的笑意，说，“我给我哥留了东西，他不会把秦风怎么样的。”
他已经尽量布置得周全，谁也不会有事的，就算有，那也不关他什么事儿了。
反正，“阮玉”本就是一个早已死掉了的人，而他郁小楼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郁小楼从肩头取下手机，顿了顿，想跟老医生说声谢谢，又觉得实在矫情，就没说，只笑了一下，说：“我挂了。”
“劳烦你，叫救护车来吧。”
老医生意识到什么，猝然狂吼：“别——！！！”
“嘟”的一声，郁小楼轻轻挂了电话。
系统默默出声：“宿主，可以了吗？”
郁小楼把手机关机，放到浴缸旁边的置物架上，躺下去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可以了。”顿了顿，他说，“走吧。”
【宿主即将脱离当前世界，倒计时开始——】
【三】
【二】
【一】
【滴！宿主意识已脱离，下个世界欢迎您——】
【祝您好运。】
·
【余震】
“——什么叫救不回来了？！什么叫节哀！！”
“哐当——！！”一声巨响垃圾桶被男人一脚从走廊这头狠狠踹到走廊那头，阮家最年轻的总裁、A城人人敬畏的阮总、场面上一贯气势沉着威严的阮睢，头一次在人前彻底失了体面，眼睛炽红如头暴怒的恶兽，一把揪住医生的衣襟狠狠按在了墙上！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好好的弟弟，我活蹦乱跳的弟弟，我才多久没见他，怎么就说他救不回来了！！你们还要摘走他的心，给别人？！”
医生身体发着抖，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水，努力想要安抚他：“阮总、阮总……我们真的已经尽、尽力了……”
阮睢喘着粗气，死死咬住牙，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愤怒低吼：“不可能，不可能！我告诉你——谁敢动他一根毫毛，谁就是我阮睢的仇人，我他妈弄死他全家！！！”
“……”医生脸色紫涨，已经被男人暴怒中奇大的手劲掐得喘不上气。
医生护士满满当当塞了一整个走廊，却没人敢出声，整个空间寂静如死，只能听见男人暴怒的困兽一样的低低怒吼。
“——你要弄死谁？”
一道声音穿过人群，走廊尽头的电梯口匆匆走出几个人，为首的老医生头发花白，面色凝重，大步走过来，众人赶紧让出路来，简直如蒙大赦：“郝医生！”“郝院长，您来了……”“您终于来了！”
老医生大步穿过人群，说：“阮总，你要把他活活掐死在这儿吗？”
阮睢死死瞪着面前的人，半晌，终于缓缓松开手。
“咳咳咳咳咳咳咳……！！”倒霉医生立马就腿软地顺着墙滑到地上去，咳得撕心裂肺，被其他人赶紧过来七手八脚地扶走了。
阮睢回过头，通红的眼睛盯着老医生：“你也是来劝我的么？”
老医生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不劝你，家属如果不同意，谁也没有权力损害死者的遗体。但是小少爷叫我一定提醒你看邮件，你……自己决定。”
阮睢咬紧牙关，在原地喘着气：“……什么邮件？”
老医生摇摇头：“我不知道。”
助理极有眼色地快步上前，送上被阮睢仓促间落在车里的私人手机：“老板……”
阮睢抖着手，一把夺过手机，几次都没能摁开密码，看得众人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暴怒砸掉手机。
——但没有。阮睢两只手颤得不像话，但终于还是划开了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他眼睛，那里面密密麻麻爬满了血丝。
他点开邮箱，看见了一封新邮件——是一个视频。
视频开头有点晃动，照着卧室的墙面，很快青年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笑眯眯的模样儿，自言自语地嘀咕：“应该能看到吧……”
阮睢的眼睛刹那就红透了，近处几个人清晰地看见男人眼里迅速聚起的泪水，悄无声息地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法掩饰的惊惧。
老医生无声地叹了口气，摆手让众人先离开。一堆人赶紧踮着脚贴着墙根溜了，也没敢走远，就躲在抢救室和手术室中间的隔间里，心惊胆战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但是抢救室的门隔音很好，只能模模糊糊听见手机视频里青年清亮好听的声音，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视频不长，几分钟就放完了，一堆人扒着门上面的小窗户偷偷看，就看见阮睢一只手紧紧攥着手机，动作粗暴地抹了好几回眼泪。
老医生看着面前的男人，沉声道：“小玉的心愿是什么，你也知道了，现在，他想救的那个小女孩就躺在手术台上，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鬼门关，生死也只在这短短几小时，供体你们阮家找过秦家也找过，但结果你知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她现在唯一的生机，就是小玉的心脏。”
“我不会答应的。”阮睢死死抓着手机，声音沙哑狠厉，“旁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弟弟又有什么关系？小玉自己犯蠢，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把他开膛破……”
他说不出那几个字。从来如山岳般沉着冷静的男人，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小睢，”老医生不由也微微动容，缓和了语气，拍拍阮睢的肩，换了称呼，“我跟你父亲莫逆之交，也算是看着你们兄弟俩长大的，小玉出事，你愤怒难过，我也……”
想起那个虽然任性了些却很讨人喜欢的青年，老医生也红了眼，顿了顿，说：“小玉的这颗心，你是想它一点一点在泥土里孤零零地腐烂，只留下‘入土为安’这么一个苍白的安慰，还是想要它在另一个年轻孩子的胸腔里继续生机勃勃地跳动……都只在你一念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