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2/2）
沐颜又笑着问：“不是分越高越好？”
“又不一定是分越高越好。”他又说，“我的选择很多，还不一定要这个时候做决定。”
沐颜沉默了。
半晌沐颜盘腿坐在他身边，趴在茶几上看他：“你教我学习吧，我努力努力。”
他半带调笑问：“雇你当家教要多少钱？”
陈桂给他的钱当然不够这么挥霍，所以沐颜也不是想用钱，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比如人情。
冯陌微微低头与他视线相接，笑了：“好啊。”
他说：“你不要钱。”
他的手不自觉抚上了沐颜的脸和唇角，沐颜的气色较之前好了许多，但还是淡淡的，他淡笑着说：“那要色？还是要命？”
冯陌想：要我的命吧。
“都不要。”
沐颜不高兴了：“你总得图点什么？”
“图你。”
沐颜便笑：“好啊。”
过了他补充道：“图你和我多说几句话。”
沐颜眯了眯眼，随后笑了：“啊，我也是几句话就价值千金了。”
冯陌回：“哪有千金。”
沐颜又低了点头：“不值？”
“……值。”
沐颜又趴着看了他半晌，才说：“你今天先回去吧，很晚了。”
“那明天我还来吗？”冯陌转过身。
沐颜擡头看他，眼睛淡淡地落了一颗星星：“你可以来，但是明天我来找你。”
“好。”
话毕他开始收拾东西，指着桌子上的一沓书说：“这周的作业，我都帮你抄完了。”
沐颜：“……谢谢。”
冯陌笑了：“不用谢。”
他收好了书包走向房门，沐颜送他到门口，冯陌突然回头说：“画很好看，不要妄自菲薄。”
沐颜愣了一瞬，擡头撞上他坚毅的脸，下意识说：“好。”
他忽然止住了话音，又不说了，他本来说的声音就很小，冯陌从他的嘴型里看出来，笑了一下。
冯陌走了之后，沐颜关了灯，慢慢蜷缩在沙发上。
醒来之后，消息就一条接着一条，像针扎一样刺痛他的眼膜，但是他藏起忧伤，甚至是笑着送走了冯陌，忍着疼痛也没有驱赶他，等他一走，泪就自己一点一点流。
窗外的路灯照射进屋内被窗框切割成块，映出熟悉的光斑，一室空寂。沐颜在黑暗的坏境里更为适应，他缩在沙发里，手机的光照在他脸上留下弧度，他双手很慢地敲打着什么，突然又加快了几分。
刚刚张琦和他说了一些事情，沐颜还没成年，照理说应该由他的父亲沐杞继续承担他的抚养任务，但是沐颜已有思想，他不想这个提案就不奏效了。陈桂的死还牵扯到一部分的债务重组的问题，但总归是落不到他身上的，倒是沐杞要背一笔债了。以上都要经由法院判决，沐颜有知情权，但主要和他也没什么关系。还有就是他才知道，陈桂死前买过一份人生意外险，而自己是受益人。
那天雨下得很大，大雨足够冲刷掉很多足迹，她走在街上突发神经性痉挛，一不小心掉在河里，沐颜就有很大可能拿到这笔保险赔偿金。但她死在酒店房间的浴缸里，热水散去会带走身体的温度，慢慢在冷水中失去知觉割腕的疼痛就可以忽略不计，再随着血液流失失去意识，就像是无病无痛睡了一觉。而沐颜要面临骗保的官司。
一旦回归现实，事情就像大风挂落叶一样飞来，零零散散又杀死了他一次。
陈桂是爱着他的，想到了他死后上大学的钱，没把希望挂在沐杞身上，想到了他到冬天没有一件御寒的衣服，沐颜自己肯定不会挑，说不定会舍不得买贵的用不好的，想到他一个人处理不来很多事，要张琦关照他，想到他会伤心难过，于是提前说了一句对不起。
大雨推着他向前走，风却又催着少年流泪。
沐颜觉得自己像一个吸血鬼，小时候靠吸奶奶的血活着，把奶奶吸干了，就死了。长大了靠吸妈妈的血活着，她死了，沐颜还要吸她血。而沐颜已经很久没有完整叫过她“妈妈”了，这个词和“爸爸”一样的陌生，说不出口，好像是什么违禁词说了就要被罚款一样，现在也不需要他说了。
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她还没死的时候，沐颜觉得离开她独自生活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的心已经分开太久了，而在她走了以后沐颜才后知后觉对方的存在是多么重要，因为两个人才叫家。可就算那时候想起来遗憾，她也已经走了，又在她死后，沐颜才想起自己欠了她很久的那几句“妈妈”、“谢谢你”、“对不起”等等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时候又已经见不到了。
以至于现在“妈妈”这个词真的成了他的违禁词了。听到一次、想到一次，心就会揪起一分，泪就会多流一次。
或是冥冥间注定的少年的醒悟不会太早，要在失去些什么的时候才能发现自己拥有过，要在一切发生之后才想起来好像自己欠了什么，明明他什么都不想欠的。比如他在陈桂死了一周之后，才后知后觉真心实意为她而哭。又怪自己醒得太晚，又怪她离开得太早，给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
靠手机那一点微弱的灯光照着的眼睛有些红了，鼻子也是酸酸的，也只能深呼几口气压下去。
沐颜一直觉得自己的出生很不合时机，不合天时地利也没有人和，陈桂生他的时候只有19岁，在一个从小没有妈妈的小女孩还没有学会做人的时候就要当一个妈妈了，他来得太早了，以至于以后全部的一切都是那么着急忙慌、准备不及，好像全家人的厄运、苦难都是由他带来的一样。沐颜一直认为其中因果他应该承担一半，但好像又不止一半，他克死了一个又一个为他付出一生的人。
而她的一生都是那么凄惨，出生不到一个月母亲就死了，不到一岁父亲又有了续弦，自己只能在外婆外公和爷爷奶奶两家来回讨饭吃，走到哪都像个外乡人，没个落脚的地方，所以长大后才会想那么快立家，那么快有了他，又为了他直接掠过了本该用来成长的青春期，从此琐碎不断，看不到前路，又找不到归途。
想到这他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手机丢在远处发着白光，他拿过桌上的纸巾胡乱擦着，只是刚擦完了又会有新的眼泪冒出来，源源不断，不会断绝。
误入雷池的小女孩还不知道自己以后会面对什么，命运就已经决定了她的一生，在被认错的爱中蹉跎了半生，又在一个残缺的孩子上浪费了后半生。
她会后悔吗？她会怪自己吗？她会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不值得吗？她会因为他也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默默哭着抗下所有吗？她会……她会。
沐颜一边想一边流泪，他用手臂抱住双腿，蜷缩于黑暗之中，再死捂住自己的嘴，因为代表脆弱的哭声不能被黑夜里的怪物听见。他又像是在哭着向怪物求饶：“妈……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眼泪彻底哭断了线，哭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热烈。迟来的道歉和他的泪滴一样不被人听见看见，一样有条贱命。
漆黑的夜里，眼泪只能流给鬼，道歉也只有说给鬼听。
鬼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