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清贵(2/2)
段向陵气笑了:“然后呢?自己当了民航董事,操办机场用地的事情就要方便得多?”
范干津还点头:“对啊,和民航总局和国土局的协调,效率要高得多。这叫做活存量。只要协调得好,这就是我们自己的地,拿给鑫工用,比另外找地更划算。”
机场用地取消后,本来要重新划片和招标。但如果是范干津自己走流程,在打报告的时候就附上一成串的后续开发建设计划,找对门路,上面认可他的方案,就容易得多了。
出口转内销,省许多程序。
段向陵到底是商人本性,就没有不贪的,久久沉吟着——范干津仿佛能看到姨父大脑后续更方便捣鼓那些乱七八糟的改制,段向陵不想让范干津得逞。但要是不同意,这么白菜价的一笔大生意,不做实在可惜……
最后段向陵权衡道:“好……但,有两个条件。第一,C航那十二架飞机,要检查性能和折旧,如果不能用了——再给他们压点价。”
范干津心想,还是姨父更资本家一点。
“第二个条件,所有手续,鑫工官方渠道去对接……”
范干津轻笑:“姨父还担心我自己不吭声又抛个一亿?我真没准备卖云山别墅。”
段向陵沉道:“我知道你有那能耐。”范干津不一定有一亿的现金流,但他操纵金融杠杆,这个质押那个置换,再搞些衍生期货,把房子和公司押在银行,再从宇派那边套点现。段向陵相信:如果范干津要完全绕开鑫工拿出这一亿,做得到。
那时候,就不是内销了,C航就会变成范干津一个人的。段向陵可不能让肥肉这么溜走。土地资本放在鑫工名下,他理论上还能占一半。
范干津并不是为了无谓的内耗。如果他自己出这一亿来完全控制民航,到时候和鑫工对接又会有摩擦阻力。他瞄准的是产值几百亿的鑫工的未来,不会因为一个小机场捡芝麻丢西瓜。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段向陵最近跟范干津说话,已经完全扯下长辈的慈爱面具了。
毕竟年长者只有在势力能完全压制年幼者时,才会展露慈爱。一旦实力接近,雄性之间的竞争就会悄然展开。
范干津道:“这两个条件都没问题,我也有一个条件。”
段向陵点头:“说吧。”
“鑫工官方渠道对接的负责人,我来指定。”
段向陵静静看了他几秒:“可以。”
扯,我要插手了。
段向陵并未反对,因为价码已经标示清楚,做生意必有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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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C省黄金时期啊。”C航老董事长后来单独找范干津谈。这位已过退休年龄老人今年62岁。范干津对故交长辈,总有更多的耐心温柔,这辈子重生开始,他没有一刻不在行动上重视万川融的渊流。
老董事感慨:“那时候C省的高速路和国道新增数目全国第一;城市里两三天开一个新楼盘,每年外来打工人口高居全国前三。省内工商联席是全国瞩目的大会,我们这里没动作,全国几个经贸大会都不开。我们的重工机械加工远销海内外。我们的轻工业包销整片中南。我们的名胜古迹年年扩建翻修还是接待不了新增客流。甚至我们的小吃分了四个派系,蔬菜水果山货都有十六大产业,C省底子不算最好,我们山区多,平原少,土质不够肥沃,气候也没有偏爱……可那时候,我们整个省的商路是活的,流动的;上能通天听,钱流水一样的来,下能达隰地,最穷的山村也救活了……那时候,我们省可以排进全国前五。现在?那么破落的A省都超过我们了……”
范干津给他续茶,默默聆听。
“回不去了啊。”老人凝望着范干津,似乎想透过他寻找什么,“航空,化材、电元、旅游、纺织、食品加工、生态农业……我们都辉煌过。但如今我们省产值最高的是什么,是酒和矿!那么粗放,能有什么工业附加值。最高精尖的航空产业,居然要仰仗那种——”
范干津叹了口气,依然不发表见解。这位老董事长是觉得半只脚迈入棺材,什么话都敢说。言辞间对爷爷多有敬爱,范干津也以礼相待、颇为感激。但就这老董事口无遮拦的脾性……也不能把C航败落完全归给大环境吧。
张董只喝了茶,但眼神像是熏醉了:“为什么?当年我们的金融是活的……月印万川,川流如网罗血脉,流转生息……活的啊……再也见不到了。万川融,就是C省的气数啊……”
范干津终于委婉道:“您过誉了。”
当然感动,但这帽子太大,实在戴不得。
然而张董还是没放过:“我真的佩服你爷爷。金融风暴袭来,杠杆一断,全省都在塌。就他那里撑着。你看那个兴龙集团的董事,骗了三十多万人,当时还是商联副主席,选了地区人大代表。集团那些年捐了多少贫困村,央视和人民日报还背书——爆雷了还不是还不上,七百多亿啊,进去了又怎样?还有当时的小地方银行,破产了几个。有些县份上,公务员和教师的工资都拖欠了!万川融那时候滞留在贷链里的也接近千亿,但你爷爷一点点都续上了,至少没让出借方损失多少钱——什么叫本事?什么叫担当?”
范干津听着,感怀的表情渐渐露出一点戚愁。
“对不起,孩子,叫你伤心了。”这位老董事长虽是老愤青,毕竟也吃过那么多盐。
范干津摇头:“爷爷泉下有知,会感激您还这样念他的好的。万川融也是我的愿望。听您一番话,更坚定我要恢复万川融的决心。但也不在这一时,我是个慢热性子,您多担待。”
“孩子,别怪我多话。今天见到你,想到以前和你爸爸妈妈见面的印象。他们那时候就开始有,到了你这里又更明显——像是因为见过太多富贵气象,气质越来越淡泊了。”
范干津叹道:“富贵百年,又能如何。死生一度,无人能脱。在我有生之年,只想不愧对先人就好。在我闭眼前,看到万川融能回来,于我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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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干津再和段向陵明枪暗箭斗得火热,在和段小鲤见面的时候依然当个温柔好哥哥,如同所有中国式长辈惯例,关怀大四的花季表妹三个问题:
1.能不能按时毕业?
2.学会做饭了吗?不会饿死自己了吗?
3.有男朋友了吗?为什么不找?
关于第三个问题,扎七个耳洞、纹六个图案的段小鲤,烟熏色的指甲摊在范干津面前,她并没有用“你都没有女朋友,凭什么催我?”的低情商回击,而是说:“因为我要当个坏女孩!坏女孩不该有男朋友!哥哥不一样,哥哥是高冷的好男人,也最容易没有女朋友。”
范干津:……
这是拐着弯损他呢。
看范干津神色,段小鲤抽画纸的动作停住了:“哥啊,别告诉我,你还是不喜欢人类?我一直以为是你中二期太长来着……我常常为只遗传到你这点而感到悲伤。”
范干津:他怎么遗传给她?很想打这丫头,却又莫名好笑。
但想到和段向陵的争端,他心中又有些难过。
想到吉尔吉斯岛上卖身的夏知薇,心里更难过。如今段小鲤还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段小鲤并不介意范干津身上随时随地会出现的冷气。她立刻又把一张厚涂油画摆在他面前,上面是海底的一只肥厚大海参,海参的每个凸起上面,都是一张平平无奇却表情不同的人脸。猛一看去,特别克系,让密恐尖叫。油画左下角的题目是《带不动》。
范干津:“我承认我没有任何后现代艺术的审美细胞。”q
“我们的哲学老师说,人的本质是一只番茄,一个苹果,我就问,能不能是一条海参?老师说可以。我就画了这张画。‘带不动’的意思是,海参这种象征人类本质内在的存在,带不动要应对环境或情绪变幻出来的那么多副面孔。”
“什么哲学?”
“让-保罗·萨特。”
范干津失笑,“那是绝对自由主义论。不是说人的本质是海参或苹果……”
“好了好了,哥哥,知道你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了。”段小鲤无心吐槽,“你这样的人要是有个夏夏那样魅惑众生的Oga腺体,得是什么光景……”
范干津心中一跳,努力保持镇定:“那种东西麻烦又碍事,我指的是对于不从事艺术工作的人来说。好的,我承认自己就是个庸俗的功利主义者。如果我不幸长了,会割掉它。”
段小鲤不愧这几年在国外人文辩论中没白练:“不对吧。功利主义,会利用Oga腺体吧。可以揽多少资源啊。一味去抗拒、抵触和抛弃……怎么说呢,可不像最大化利益的举动。像是……审美上的洁癖?哥哥你实在是很清高的那类人啊。”
范干津愣住,隐隐觉得,段小鲤似乎说得有道理。他对腺体甚至不愿多看一眼,当然不会想到好好利用它。这一点和梁辉分化后的积极探索形成了鲜明对比。所以梁辉接纳了变异,而自己则把它拒之门外。
范干津想得更多了一点,在宿舍阳台上身不由己发情那次,梁辉解围时轻松主导着他们的亲吻,愈发令他有阴影。那种感觉越是在生理上美妙,就会越发加深范干津的屈辱印象。他本来就对AO匹配后Oga受支配的地位深感厌恶……
但如果换种角度来看,那晚上,其实梁辉也没怎么用体力压制。是自己对Oga机制太陌生,节奏一塌糊涂,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但既然Oga需求情.欲时散发迷人魅力,应该也可以来主导吧?成为“支配者”并不是某种器官专属……因为人是活的……
如果他积极接受并认真研究,结果是不是会完全不同?那时候他却完全没想到,是不愿走出舒适区,或者对梁辉的偏见滤镜在作祟?
不管是哪种,范干津想,我重生,就是得克服这些啊。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本性难移。如今想明白了,也就不觉得那段经历是耻于回顾的污点。
范干津豁然轻松很多,甚至连带着,对和梁辉可能的接触也不那么如临大敌、刻意趋避了。因为在这件事上,梁辉比他聪明得多,想清楚方向,也坚持到今天,吃到相应的红利。这值得范干津暗自佩服(就事论事,仅此一件。他提醒自己注意限定)。不该唤梁辉叫作憨憨,憨憨竟是我自己。
相应的,如今梁辉重新猛烈追求的自信,是不是也有自己不明白的底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