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2/2)
沉灰比方才压的还死,还严实,半点火星不留。
任己低下了头。
旁有弟子路过,瞧见人,唤:“任师兄?”
任己擡头答应,面上干干的,什么也没有。
弟子:“任师兄,你找师祖呀?他这会在熔炉呢,不在屋里。”
任己:“我知道。”
知道还在这?弟子挠挠头,没再说什么,走了。
任己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
他继续对门道:“不是我说,你这爱管闲事的毛病还是改改吧。”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被你救,”任己:“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领会你的好意。”
一扇门当然无法回应。
任己对着它,静默无言。
他知道这间屋子设了法术,他说的所有,或早或晚,一定能传到那人耳中。
告别的最后该与他说些什么。
任己曾想了许多,临了忽然觉得没必要。
千言万语,不如一句。
“我走了。”
还干脆利落些。
下山了。
任己来时带的东西不多,拢共半个包袱皮,走的时候也不多,还是半个。
他倒是收了好多送的东西,有吃的有用的,多亏莫师伯连夜给他炼了个百宝锦囊,才没让他变成挑夫,挑两个满满当当的筐子下山。
山门前一片哭哭啼啼,有弟子抱着任己,嚷嚷着也要跟着下山。
被任己怼道:“少耍脾气,就你这三脚猫功夫,等学的差不多再说吧。”
弟子“呜”地一声,眼泪都缩回去了。
项重铁血硬汉,此刻也禁不住眼眶湿润,道:“多加保重。”
“师父,”任己应:“我会的。”
项重点点头,左右看看,道:“师父说了要来,怎么不见人呢?”
“算啦。”任己包袱一甩,搭在肩头,“没来也好,省心了。”
任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脚踩青阶,望两侧风景,徐徐而下。
来时觉得长阶漫漫,不爬到累死不见头。
走时轻车简行,身携两道清风,只觉路短。
他不一会,就到了南山边界,死树林。
任己有些走不动。
他扶着树干,泪落得厉害。
两片袖子擦的湿透,仍止不住地往外滚。
他快要被心里的难受抽干了。
任己淌着泪,视野不清地摸着树干往外走。
他离死林边界一步之遥时,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任己。”
他回了头。
千万枝头,遇一袭春风,梨花吐蕊。
任己眼角还带着泪,晶晶亮地将视野切成好多份,那满坑满谷的白花,似乎没开在枝头,开在了他的天与地。
任己的脑袋瞬间空了。
然他的最后一步,已经踏了出去。
白花绽放的奇景就如同他的痴望一般,就开在那一瞬,就停在那一瞬。
他身前身后茫茫原野。
再不见南山。
再不见仙人。
——
任己醒了过来。
他一身黑衣,坐在军帐里。
摸摸眼下,手指沾了不少泪渍。
女将军掀帐进来,手上捧了个匣子,见任己举动,问:“殿下,怎么了?”
任己:“无事,我刚刚做了个奇怪的梦。”
女将军:“定是个美梦吧?”
任己:“……说不上。”
女将军微一笑,她开了匣子,里面装的是白岩的项上人头。
女将军呈上匣子,道:“从今以后,殿下做的每个梦,都将是美梦了。”
——
程子封三人出了旋涡,回到船上。
天露鱼肚,风浪已歇,只零零散散飘些雨丝。
程子封取了船上放的伞,撑开交予白岩挡挡雨气。
贞三不道:“有个事。”
程子封:“什么?”
“……”贞三不想了一阵,甚至拍了拍脑门,道:“怪,我怎么好像忘了。”
程子封:“嗯?”
“算了。”贞三不:“应当不重要,快找他们两个吧。”
程子封旋即点起蜡烛,照亮钵中水面。
水光淋淋,一波一荡,显出帝宫空前盛事。
人人跪地叩拜,山呼海啸般称颂“陛下万福”。
是任己的登基大典。
“果然,”贞三不:“就是依的原先的命轨。”
当时孟章将死,明言不允任己继位,命易氏卜测下一任帝王。
易氏未敢推辞,小心谨慎卜得一卦,占出继任帝王尚在刘湘娘腹中。
刘湘娘怀胎足足二十四个月,方产下一子。
此子落地初啼,天降瑞雪,解百姓旱冬之苦。
易氏起卦,得大吉之兆。
孟任言出生即登帝位,由八贤臣辅政。
在位起初十年,尚算太平。
第二个十年,渐生乱像。
第三个十年将将过半,孟任言得了昏君之名,死于女将之手。
孟任言无子,血脉断绝。
任己得世家拥护,继成大位。
贞三不尚记得他曾经之预言。
孟任己年八岁,十年后当成恶君,再十年当成恶鬼。
按着虚境里时日算,他此刻应是三十四岁。
如今的他,究竟是人是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