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茶(2/2)
热雾腾腾,茶气清新。
任己与贞三不趁热饮了一口,竟有些惊了。
这茶水薄甜绵柔,香气盈舌,喉后回甘。
饮过再吸口气,都是鲜的美的。
道旁草棚,竟有如此好茶。
丁氏治下精研“食”之道,果真名不虚传。
任己招人来问:“小二,这茶产自哪里?”
小二答:“是小村本地特产。”
任己:“好茶,要价低了。”
小二笑:“客人过奖。小村以贩羊为主业,这茶是为饲羊而种,余下卖些是些,不贪多。”
贞三不听了奇怪,问:“什么羊,还吃茶?”
小二道:“小村羊种名“青留”,胎生之初,青青白白。甫一落地,就沾生浊气,需得以茶去之。草不拌茶花不吃,水不浸茶碎不饮。待长成,骨肉无半点腥浊之气,清水白灼,亦足够鲜美。”
“拌花饮茶,还没听说过这么讲究的羊。”贞三不:“若没了茶,难道它真就不吃不喝了?”
“正是如此。”小二:“茶断三日,浊气塞筋污血,这羊定日夜啼叫。此时补上茶,助排空浊气,倒不妨事。然若断上七日,浊气充盈五脏六腑,这羊必撞柱而亡,那味道极腥,常人容不下的。”
贞三不听得心痒,就问:“这会可有成羊?”
小二:“有是有的,但需得等等。”
贞三不:“等什么?”
小二:“小村养羊出栏之前,需请族中长老,先挑一只最好的烹煮开鼎,完了才能料理其他。”
他指了周围一圈人等,“这在坐的均是村中养羊大户,都在等长老来呢。”
任己:“需等多久?”
小二看看天色,“快了。”
说“快”的确是“快”。
眨眼道上来了三人,左右两名壮士,中搀一个长须老者。
壮士心焦,脚步飞快。
老者追赶不及,干脆两脚提空,任左右两人半搭半扛,将他运来此处。
茶棚在座通通起身,迎了上去,嚷道:“先去我那!不!去我那!……”
老者全然不理。
他挣开左右,颠颠迈进茶棚,向左看了看任己,笑眯眯地说了声“可”。
向右瞧瞧任己,笑盈盈道了声“佳”。
最末瞅见对坐白岩,老者糙掌搓了搓,猛地一吞口水,响亮亮的“咕咚”一声。
剑宝:“哎呀呀呀。”
老者身后众大户纷纷叹气,道:“今年又是他家……”
小二笑对他人拱手,“家养不敌野味,莫怪莫怪。”
他人叹完了气,自取菜刀一把,磨石一块,就地开磨。
磨毕锃光瓦亮,一片凶煞白刃。
贞三不眼扫一圈,笑问:“说是吃羊,怎么这刀都向我们来了?”
小二答:“三羊自送上门,不向你们,向着谁呢?”
“咦?”贞三不:“听你这意思,是说我们是羊喽?”
“自然。”小二:“不信你叫声听听。”
贞三不乐于配合,他扇子一阖,张口就道:“咩~”
怪声怪调,惹得剑宝直乐。
羊叫一歇,接咚咚雷震,桌子椅子齐齐一抖,贞三不忽而放了连串大屁。
剑宝笑得险些脱鞘,道:“这屁妙绝。”
然贞三不脸色不对,他连拍任己,张口仍是:“咩咩咩。”
人口人舌,却说不了人语。
任己眉头一皱,他腹中同是翻滚。
一阵咚咚鼓锤,他长出一对羊耳。
白岩忍不住上手摸摸,毛毛乎乎,真是可爱。
小二哈哈笑道,“浊气排空,要现真形了。”
任己拍剑而起,“走!”
剑宝一挺,拽白岩起身,率先飞蹿出去。
贞三不跟上。
任己回首一剑,大风猛袭,压得追兵脚步一滞,拉开点距离。
三人一路狂奔,前方现村落残骸。
破屋烂窑,似遭大火洗劫,焦黑满地。
墙体豁口露出个黑黝黝的小子,向三人喊道:“不想变羊,就同我来!”
任己一手变作羊蹄,已握不住剑。
他与贞三不对视一眼,拉了白岩改向,跟了上去。
小子身手灵敏,带三人废墟穿梭,来到一处隐蔽。
他清开盖在上的杂物,露出个黑洞洞的口子。
小子:“下去。”
三人依言下到洞中,才发现里头是个地窖。
小子将洞口复原,很快跟着下来。
他点起盏灯,照亮三人仔细瞧瞧。
“还好还好,”小子:“你们喝的不算多。”
他取出两小块土疙瘩,递给任己和贞三不,道:“吃吧。”
经过刚刚,谁还敢轻易入口。
任己与贞三不不接。
小子将土疙瘩塞入两人手中,道:“想问什么便问,待信了,就吃。”
任己捏了捏手中,土结块,内夹少许草渣,该不会是……
任己沉吟片刻,问:“素知丁氏食无禁忌,但怎会突然吃起人来?”
小子和盘托出。
原来这被烧毁的小村以前,的确是养羊为生。
只是品种不佳,在丁氏卖不出价,转而贩给临近的秦氏,收入尚可。
然自六个月前起,秦氏那边要的羊数量突然多了数倍。
村子实在供应不及,长老一筹莫展之际,村里来了两个外地人借宿。
外地人操一口丁城官话,出手阔绰,气度不凡,知道村中困境,还拿出数枚乌丸应急。
丁氏治下子民,谁人不知乌丸。
村民猜出两人身份,越发恭敬对待。
然过了几日,那两个外地人莫名在屋里吵了起来。
他们言辞激烈,似在争夺什么。
惹得几个村人守在屋外,纷纷竖耳去听。
他们越吵越凶,动起手来,屋中频响打砸碎裂之声。
继而两声惨叫,两把血刀破窗而出,屋内再无动静。
偷听的几人慌了神,赶紧告知长老。
长老叫了几个胆大的,合力撞开屋门,发现两个外地人不知去向,堂下只留有一口大鼎。
这鼎奢美异常,通体包金,四面精雕兽首,彩宝点目,一看就知非比寻常。
鼎下无柴无火,内里却有炖煮之声。
接着钟声一响,鼎盖不动自开,呈出两块大肉。
浓香扑鼻。
香的渗人。
当下众人均眼冒绿光,连命都不要,扑上去食肉。
自此,他们吃人上瘾。烧屋抓人不算,还沿路设下茶棚截杀外人。
像任己和贞三不这样着了道的,不在少数。
剩下为数不多的正常人,只能躲于地下。
若见了旁人落难,能帮就帮,毕竟谁也保证不了下回落难的不是自个……
“如何?信我了吧?”小子:“你们喝的那茶经大鼎炒过,能排人气。这地上黄土内蕴生发之气,补上就可逆转。快吃吧,小心拖久了,全变成羊,可就麻烦了。”
任己和贞三不捏着土疙瘩,仍是不动。
小子:“怎么?”
任己:“你这说辞全头全尾,滴水不漏,我差点便要信了。”
小子:“……我哪里露了破绽?”
任己:“若是不食人,怎会一说起熟尸就吸溜口水?”
小子:“……啧。”
任己:“你一人拿不住我们三个,还是放我们出去吧。”
小子呵呵冷笑,“我叫你吃土,可是为了你好啊?”
任己皱眉。
小子:“一碗茶,清人气,化羊形。一口粪,去人识,忘生死。你们既不肯吃,就慢慢品尝死的滋味吧。”
小子一打烛火,洒出大蓬白尘。
任己吸了一缕,顿觉手足虚软。
他赶紧捂住口鼻,听贞三不“扑通”一声栽倒在后。
任己回头再找白岩……
白岩早直直躺平,头下枕个陶圆罐子,双手搂住剑宝,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