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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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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初春三月,北方的小城还停留在冬天,路边积雪未化,人来人往,踩得乌黑发亮比石头还硬。

沈灼稍微晃了下神儿,车轮就顶上去了,右边的车灯凭着一根线在那上吊,结果好死不死地撞到雪堆上,这下唯一的亮也没了。

他撇着腿站在车头,冷眼看着碎掉的车灯,忍不住骂了一句草!

五菱宏光丑是丑了点,但是贼抗造,车身磕碰没断过,但一天都没耽误事儿。他转了下方向盘,一脚油门蹬到底,停在姨奶家的花园门口。

下车,车门关不严,他擡腿踢了一脚。

一楼的房门开了,头发花白的姨奶探出头,不等说话,门下就溜出一条小黄狗,龇牙咧嘴地冲他汪汪汪。

吵得沈灼闹心,猛地做了个扬手要打的假动作,土狗吓得一缩,夹着尾巴钻进门里。

姨奶没说话,先叹了口气。

沈灼忍不住笑了,瞅着眼前这一人一狗,无语地说:“你这一天天的叹不完的气。”

老人低头,小心地拄着拐下台阶,刚踩到平地的红砖,就看到沈灼勾着车钥匙要走,她赶紧叫住。

“沈小子啊。”

“哎,怎么着?”

是应了,但脚步没停,男人低着头,薄瘦的身板套着一件旧棉袄,今天没戴帽子,风吹得耳朵通亮的红,马上走到栅栏尽头。

老人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的背影,到底没忍住。

“周围就你这一个年轻人,要不你去瞅瞅,再怎么说也住你对门…”

沈灼脚步忽地急刹,往后退着挪几步,这才正眼看他姨奶。

“说啥呢?”

老人弓着身子往栅栏边走,拐杖撞在地面,一声一声的沉重,堆满皱纹的脸上也透着浓浓的哀伤。

“你对门前阵子搬来个小姑娘,你也见过吧?”

沈灼双手插兜,歪头回忆,“是吗,住的我对门啊,我还以为二楼大爷家来的亲戚呢。”

见过是见过的,沈灼记得。

那天他在楼道和沈海吵架,正骂到兴头上,忽然听到脚步声,他伸长脖子往下看,正好和那小姑娘来个脸对脸。

她看着年龄不大,初中那模样吧,走到三楼半的时候不敢动了,紧张地看他们,像是吓得够呛。

那时他还开玩笑。

“走错楼道了吧,你哪家的啊?”

女孩一脸惊慌,往后退了两步,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二楼的,走…走多了。”

也就见过这一面,怎么的,不是住二楼,是住六楼?那也太会躲了吧,他天天上楼下楼的,竟然再也没见过。

他扒着栏杆,看眼前被风吹乱的白发,一头雾水。

“对门怎么了,啥事啊?”

老人吸吸鼻子,浑浊的目光看向远方的落日,“那闺女才多大点,怎么还想不开呢,也怪昨天老孙非得去捞鱼,把冰凿了,鱼没捞到,结果那孩子就这冰窟窿跳下去了…”

沈灼本是没啥耐心地敷衍着听,结果听到那孩子跳下去了,心里咯噔一下,疼得缓不过来气。

他捂着心口,尽量不去想小时候的事,另一只手胡乱摸索着棉袄兜,从里掏出一盒烟,叼了一颗在嘴边。

按了好几下打火机才点着,他深吸一口,待浓郁的烟雾充满胸腔才勉强压下那股慌乱。

他呼出白烟,“你从头说。”

老人唉了一声。

“那孩子可怜,出事到现在没人去认,都躺殡仪馆一天了。我寻思,咋说也是一栋楼住着,要不你去把后事办了,这钱我掏,这个月养老金下来了,我没怎么花…”

沈灼沉默地抽着烟,他把听到这个消息时情绪的不对劲归结于那条河,那条杀千刀的河,当年他妈就是在刚开化的季节抱着妹妹跳下去了。

他随手扔掉还剩一半的烟头,打断老人的念叨。

“人在哪儿呢?”

“…城南中医院后身,我侄女不是在那上班吗,之前那小姑娘让我帮着喂猫,还特意给我买蛋糕送来,那天我侄女来给我量血压,刚好碰着,脸熟,这不就认出来了,刚给我打电话,说这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真是心里难受。”

老人想到女孩给她送蛋糕那天的怯怯,那么有礼貌的好孩子,做梦似的一下子没了,她抹了把眼泪,再擡头,沈小子不见了。

她转头,看到破落的面包车突突地开往小区门口。

唉,她摇头,都是可怜的孩子。

***

沈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

反正就来了。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不认识她,殡仪馆的空气像有冰碴儿似的,毛嗖嗖地刺骨头,他笑着,客气地颔首:“我找刘大夫。”

姨奶的侄女姓刘,四十多岁,他小时候给他扎过屁股针,手特狠。

县城的单位老龄化严重,穿着中山服的大爷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哪个刘大夫啊?”

“女的,刘大夫。”

大爷哼了一声,清了下嗓子里的痰,“没在,你找她啥事?”

沈灼:“认尸。”

那大爷这才擡头,仔细端详他的脸,试探地询问:“早上跳河那个?”

“是。”

“…哎哟可真不容易。”

大爷从椅子上站起来,顺手拿起桌上的记录本,示意他跟上。走廊阴冷狭窄,顶棚因为四季冷热交替,墙皮半脱不掉,更显这里破败颓废。

他被带进一间室内,日落,屋里阴冷,大爷随手把灯打开,灯不亮,也没多大用处。

待视线适应后,猝不及防的,他看到她。

从头到脚盖着白布,大爷把布掀开,露出一张沉静的脸。她躺在那,眼睛紧闭,和上次见到时一样,没有变丑,就像睡着了。

他不是第一次见死去的人,自认能很好地打点这一切,却在这瞬间,大脑突兀地冲进来许多陌生的记忆。

她是很熟悉的人,会哭会笑会生气,手特别狠地拧他耳朵,会在漆黑的夜里贴过来,软声撒着娇:沈灼,你要不要亲亲我。

轰的一下,潮水涌来又消退。

她的面容又模糊,躺在这,确实不认识。

大爷翻着记录本问他:“她是你什么人啊?”

沈灼有些迟钝,遵循身体的本能给出反应,“我妹。”

“亲妹吗?”

“算是吧。”

大爷记下几笔,清了清嗓子,“那行,我先说一下哈,咱这火化分普通高级豪华三个档,普通的380,高级680,豪华的稍微贵点…”

沈灼怔怔地看着沉静的睡颜,说:“要豪华的。”

“行,骨灰盒咱这也有,分三个档…”

“要最贵的。”

从殡仪馆出来,沈灼手里多了个骨灰盒。天已经黑透了,他坐上车,看着一排亮起的路灯,又看了看副驾驶的盒子,怎么也理不清那股巨大的悲伤到底从何而来。

车灯坏了,开到城郊没了路灯,一片漆黑,他握着方向盘,就算闭眼也能开,这条路他熟。

面包车开上桥,停在中间,他下车,从兜里掏出手机,把电筒按亮。

光不亮,也能照到灰白的冰面,很明显一个井口大的窟窿。

他骂了句脏话。

转身上车,继续往前开下桥,车头转了个弯开进土路,一路摸黑往前,直到隐约看到树影。

他从车厢里拽出锹头,临下车前看了眼副驾驶,像是询问,也像自言自语。

“在这行吗?行吧。”

她不会回答,任他做主。

瘦弱的杏树还在冬眠,干枯的枝干被风吹得簌簌响,沈灼用锹头挖着,地硬,还冻着,不太好挖,后背起了一层汗。

挖好,也几乎脱力,轻轻地放进去,埋上。他蹲在土包旁边抽烟。

城郊的夜晚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无边旷野,连风都是寂静的,只看到橙色的光点一闪一闪。

沈灼吐出一口烟,擡头,看着隐藏在夜色的树枝。

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马上春天了,这块背风岗地势好,雪最先化,花也第一个开。”他转头看桥的方向,忽然笑了,随手把烟头拧进土里。

“怎么都跳河呢,水多凉。”

那晚之后,沈灼就病了。

吴玉东拎着上好的猪肉来平房,看他躺在并排的椅子上打盹,随手把肉放在桌上,伸腿给他一脚。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沈灼哼了一声,手臂压在额头上,眼神恍惚地看着天花板。

他仔细感受手腕的温度,瓮声说:“我好像发烧了。”

眼一眨,前方出现吴玉东的大脸,他圆胖的手伸过来贴在他额头,仔细感受。

点头,“是有点热。”

沈灼打掉他的手,烦躁地说:“拿走,手死凉的。”

“今天降温,外面嘎冷。”

他坐下,瞅了瞅平房里的桌椅,露出笑容,“这平房到底是你的了,怪好的。”

“唔…”

“你爸没再来找茬吧?”

“没。”

吴玉东皱眉,又站起来自上而下看他,“咋了你?”

沈灼半睁着眼,“都说了发烧。”

“你体格子这么不好吗?以前怎么没发现。”

他说着,人也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特意去给他买的药和体温计。

沈灼浑身无力,腋下被塞进冰凉,他下意识夹紧,攀着椅子靠背坐起来,这一起身不要紧,把吴玉东吓个够呛。

“草,你脸刷腻子了?”

“咋?”他擡头,虚得说话都没力气。

吴玉东点开相机,咔嚓照了一张递给他,“你看看你这脸,像被吸干血了似的。”

沈灼瞟一眼屏幕,可不么,白得有点吓人了。

这点病不算什么,大老爷们不可能被发烧撂倒,没人时候他躺着倒着没力气,来了顾客还是生龙活虎地忙起来。

干装修的陈哥大活完工,请手下的兄弟们吃饭,十几个人点了四条烤羊腿,他在后厨看烤炉,时不时转动铁棍,往肉上均匀抹蜂蜜芝麻调料。

忽然,一阵清风吹到耳边,一个女声在说:“沈灼,我也想吃烤羊腿。”

谁?

他快速环顾四周,厨房只有他一个人,门帘外的前厅,一桌男人聊得正欢,粗犷的嗓门充斥平房。

他愣了很久。

不是害怕,而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忘记了。

就在眼前,就在嘴边,就要浮现时,又不可控地跌入无底的空白。

楼道灯昏暗,他踩着台阶往上走,浑身无力,倒没觉得难受,他奇怪的感觉这场病是对他忘记的惩罚。

站在门口,他却转头,目光落在紧闭的对门上。走过去,打开水表箱,从深处抹到生锈的钥匙,一秒没犹豫,打开房门。

屋里没人,空气是久无人居的霉味,他站在门口,打量眼前的一切。很奇怪,李大脸家他只来过一次,是因为之前装修的时候吵架,按理说是陌生的,可此刻,他的脑海里却描绘出整间房子的细节。

细节到门口的鞋柜里放了什么东西。

遗书。

这两个字在心底浮现,他拉开抽屉,在心里默念:对于我死在这里非常抱歉,这些钱不多,是给您的补偿。ps:放心,我不会变成鬼。

手指触到纸片,有厚度,他想:这里有一千块。

拿在手里,展开,粉红色的钞票整齐地夹在遗书里,白色的纸上字体娟秀,和他心里想的那句话一字不差。

手一抖,钱散落一地。

他僵硬地站在门口,转头看阳台,记忆里曾有个女孩躺在那,头顶是弥漫的浓烟,眼里是无望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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