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2)
他也曾在那里,揽住女孩的腰,生气问她是不是还想跳。
卧室的床上,铺着干净的床单,他习惯性睡靠门这边,另一面留给她,因为床头有书桌,她在那学习,每天都学到很晚。
后半夜,她伸个懒腰,他在被窝里躺着,会问:写完了?
她嗯了一声。
他赶紧让出位置,说:被窝热了,快进来。
……
沈灼弯下身,把钱一张一张捡起来,好奇怪,手怎么不停抖,就要握不住这钱。
这女孩确实不认识,可是怎么回事,好熟悉,熟悉到他一想到她死了像被千刀万剐似的难受。
他突然喘不过气,眼前涌出浓雾,几个人影焦急地跑过来,浓雾扩散,整间房子变成冷白色,鼻尖充斥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
吴玉东坐在床边削苹果,见他醒了,哎哟一声,转头叫护士:“美女,快,我哥们醒了。”
护士夹着病历本过来,弹了弹吊瓶管里的气泡,上下打量他,“醒了就没事了,出汗了烧就退了,等会儿打完吃点东西吧。”
吴玉东热情地附和:“唉,好的美女,你看看还有啥需要注意的不?”
护士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没有了。”
沈灼虚虚地躺在病床上,吴玉东在护士那碰了壁,没精打采地捧着苹果回来,神秘兮兮地说:“灼子,没事儿,打完这瓶就出院,我找了大仙,等会儿给你送送晦气。”
“什么啊。”沈灼掀开被子,刚擡腿就被他压住,吴玉东把苹果塞他怀里,咬牙说:“你还不明白呢,你这是撞上脏东西了。”
“放屁。”
“真的,我就问你,你前几天是不是摸黑去东边的背风岗了?”
沈灼皱眉看他,“去了,怎么着?”
吴玉东一拍大腿,“这大仙算得真TM准!”
沈灼头昏脑胀,听他在那得吧得的说个不停。
“人大仙说了,你撞鬼了,那小姑娘岁数不大,在水里没的,你是好心不假,这不上赶着给自己添罗乱么。”
沈灼闹心地看他,“以前咋没发现你这么迷信。”
到底是拗不过,说到底沈灼自己心里也发毛,人怎么能平白无故多了没经历过的记忆,那女孩只是见了一面,怎么觉得越来越熟悉。
她死那天还没感觉,却在埋之后,一天比一天难过。
沈灼坐在副驾驶,吴玉东开车往城郊走,他开车也挡不住他嘴碎,一路跟他吹嘘那个大仙功力多么高,到那什么都没说,光掐算手指就知道他这几天都干了什么。
沈灼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眼看天黑了,他觉得自己这事儿还挺麻烦,耽误了吴玉东的时间,怪不好意思的。
“你这跟我跑一天,扔弟妹和孩子在家能行吗?”
话音刚落,车子急刹,吴玉东白着脸看他,“说什么胡话呢你?”
沈灼莫名其妙,“我说弟妹,老二还小呢,你不在家陪她吗?”
吴玉东很明显地往门边躲了躲,笑不出,也不知该不该怕,情绪堵到一起,导致脸色很复杂,“我还没结婚,哪来的弟妹老二,你是不是疯了。”
不对劲。
沈灼明明记得他吴玉东已经结婚了,媳妇家里是养牛的,他还打趣说着找了个门当户对,去年生了二胎,是个女儿。
“是你疯了吧,亲生孩子都不认了。”
吴玉东快哭了,“你能不能正常点啊,我单身呢,找对象老费劲了。”
沈灼无力支着额头,心平气和地帮他回忆:“我和蒋诵回来那次,你老婆怀孕闻不了肉味,咱们过年吃的全素。”
吴玉东脸色煞白,见鬼了似的。
“蒋诵是谁?”
沈灼快要没耐心,“蒋诵你不认识?蒋诵是…”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脑子里闪过碎片,她的脸终于变得清晰。
她笑着说:“沈灼,我只有你了。”
是啊,他也只有她了。
画面一闪,殡仪馆的昏暗房间,她躺在那里,头发还湿着,浑身冰冷,像在生气,气他不记得她。
沈灼脸色瞬间煞白。
她死了?
是,死了,他看着烧的,亲手埋的,埋在那棵杏树下。
怎么才想起来,他怎么才想起来!沈灼眼前发黑,他胡乱地捶着旁边的吴玉东,牙齿格格打战:“快,快开,去河边。”
吴玉东也吓得够呛,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见人发神经,脚踩油门冲了出去,还不忘安抚他:“没事儿,大仙应该到了,等会儿我告诉她多给你跳两圈。”
腿软,脚也软,过往的一切都记起来了。
怎么会?
他们明明已经在一起了,不应该啊,没理由的,什么都有了,车,房,钱,花不完的钱。
眼泪无意识地流出来,他仿佛又回到九岁那个雨天,什么都做不了,跌跌撞撞地跑去河边,他怕,怕那条河。
车停,他扶着车门下车。
桥上站着几个人,为首的女人上了年纪,穿着一身奇装异服,见他下车,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沈灼被吴玉东扶着往桥上走,吴玉东脚步也乱,像奔向救星似的离老远就喊:“救命,灼子糊涂了,说了一路胡话啊!”
这一切都像假的,眼前的桥也像假的,像纸扎的,那女人姿势奇怪,脚步不稳地向前迎了几步,她上下打量,笃定地说:“这是缠上了。”
吴玉东猛点头,“可不,这可咋整。”
沈灼听不懂,看不清,眼里都是泪,他深呼吸,努力捋顺思绪,想问问这女人,能不能看到蒋诵。
心念一动,他真看到了。
桥那边的背风岗上,春天在那里停留,枯瘦的杏树开了花,嫩粉色的一大片,微风吹过,那里下起杏花雨。
蒋诵站在树下。
她穿着浅色睡衣,长发披散在肩膀两侧,距离很远,她却看到他,素淡的脸上,漾出温婉的笑。
沈灼挥开身体的桎梏,不管吴玉东的拉拽,也不理那奇怪女人的叫喊,跌撞着跑下桥,跑到她身边。
蒋诵静静着看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埋怨道:“你看,我衣服都湿了。”
沈灼说不出话,只是哭,他看到浅色领口的一片濡湿,想到她落在冰窟里,想到她躺在殡仪馆里,想到把她孤零零留在这,眼泪更夹止不住。
桥上的人一声一声唤他,吴玉东的,那女人的,撕心裂肺地求他快回去,却不敢过来,仿佛这桥和背风岗之间有他们无法逾越的结界。
沈灼没心思管他们。
他哽咽,好久才说:“对不起,我不该…”
蒋诵无奈,“不要说对不起,不要哭就好啦,我衣服好湿。”
沈灼吸吸鼻子,想把眼泪忍回去,可惜没用,看到她的这一刻没办法控制,何况她离得这么近。
他抖着手过去,想摸摸她的脸,却害怕,怕一触到她就会消失,怕再次经历失去,手突兀地停在半空,不停地抖。
蒋诵叹了口气,主动伸手,温热的手掌包裹他冰凉的手指。
她哄他:“不要哭了好不好?”
可他止不住,要说的话堵在喉咙深处,脱口只是痛苦地呜咽。
她心疼他,只好走过来,抱着他,手在他后背上下抚摸着,像遥远记忆里的妈妈那样,轻声低语:“我在这,不会走。”
沈灼的下巴搁在她肩膀,柔软的布料真真切切地存在,他的泪滑落在上面,迅速渗进去,肩膀那又湿了。
他说:“真的不走吗?”
她拍他,“不走。”
他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消失,只是距离明明这样近了,却还感觉很遥远,身体总是贴不实,好像有什么东西阻隔着。
沈灼的手触到一片温热,想推开,却被阻挡。
蒋诵停下安抚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别按我肚子啊。”
风吹,杏花落,杏树回归冬天的萧条,这片荒芜的土地无边无际,逐渐扭曲消失,只有睡衣领口真实存在。
他睁眼,脸上还带着泪。
模糊之后,他看到床头的法式台灯开着,在墙壁上照出深黄色的灯影,影子一路爬到天花板,那里吊着熟悉的白瓷灯。
这是他和蒋诵一起在家居城挑的。
梦境如潮水般散去,此刻身处的世界才是现实。
他猛地清醒,看到穿着睡衣的蒋诵半直起身,不高兴地瞪他。
是梦,原来是梦!
他无力地‘啊’了一声,解脱似的,长舒了一口气。
蒋诵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只知道凌晨三点被他吵醒,安抚这么久也没用,不醒也就算了,还敢推她肚子。
气死了。
她单手撑着腰,睡衣下的小腹明显隆起,她小心翼翼地用睡衣盖住,表情不大好,却能看到眼底溢出的柔和。
声音轻轻地解释:“女儿不好意思,刚才舅舅发癫了,没弄疼你吧?”
沈灼:……
蒋诵自从怀孕后,只要惹她不高兴了,就给他开除‘爸’籍,直接替肚子里的宝宝叫他舅舅。
他轻声:“我很用力吗?”
“嗯,都感觉到胎动了。”
梦境深处的痛苦还未褪去,就被真实的幸福冲击,两相叠加,更显得此刻珍贵,沈灼凑过去,小心地搂着蒋诵的腰,静静地看她。
看不够,怎么都看不够,他眼神太直白,看得蒋诵直发毛。
她身子往后缩了缩,皱眉看着领口被他弄湿的大片,“你去衣帽间帮我找个睡衣,要黄色那个带菠萝图案的。”
沈灼不舍地亲了她一口,不舍地下床。
蒋诵本来只有领口湿了,领口湿了感觉不到,还勉强能忍,结果他趴在肩膀哭,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都湿透了。
实在难受。
她等不及他取来,就解开扣子,怀孕后胖了一些,连胸都涨了一个罩杯,她低头,认真地看自己的身体。
受激素影响,怀孕的身体不是很好看,胳膊变粗,穿无袖的吊带显得很笨拙,胸大了,内衣却只能穿无钢圈的,变成自由散漫的两包。
扣子解到底,沈灼刚好把睡衣取来,见她露出大片的肌肤,皱眉过去,快速帮她换上。
天还没亮,遮光窗帘外是沉睡的城市。凌晨三点,屋里有些凉,沈灼把蒋诵的被子盖好,他长臂一伸,连人带被子都搂怀里。
近一年他非常忙,分店计划在地图上徐徐铺开,却赶上蒋诵怀孕,他不想和她分开,只能黑白颠倒坐飞机来回。
这也导致他睡眠更差,做噩梦的毛病从小就有,最近变得严重。
不频繁,但是真实。
真实到三十多岁的男人分辨不清,总是困在梦魇里,人前风光无限的小沈总,人后做噩梦哭湿妻子的衣领。
蒋诵被他折腾得不困了,倚在他肩膀,小声说:“破梦很简单,只要你说出做了什么梦,以后就再也不会做了。”
沈灼摇头,“不想说。”
“为什么?”
“算了,不想回忆。”
蒋诵拖着笨拙的身子挣脱他的手臂,被窝太热,她身子燥,这一会儿就受不了,沈灼拿枕头垫在她后腰,也坐起身。
其实蒋诵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梦,她靠过去,手臂环住他的腰,小声说:“是梦到我死了吧?”
话音刚落,嘴忽然被他的唇堵住,漫长的深吻后,他的手捧着她的脸,严肃地说:“呸呸呸!”
蒋诵忍不住笑。
他特别认真:“你也得说。”
“说什么?”
“呸呸呸啊。”
蒋诵听话,“呸呸呸。”
沈灼这才满意,重新搂着她,他手掌燥热,在她睡衣下的皮肤来回摩擦,似乎只是习惯,无意识地把温热传递给她。
她也习惯了,舒服地窝在他怀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清晰地感受到流淌在两人之间的平静安宁。
蒋诵有些困了,说话时带着点鼻音:“沈灼,我很爱很爱我自己,我不会死,我希望你也要很爱很爱自己,就这样一直到老。”
“嗯…”
沈灼的手停在鼓起的小腹,头低下,在她颈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似睡未睡的,轻声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