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2/2）
只要还和他在一起就行。
可现在，他也不确定了。
强拉着她出站，拽进出租车，一路向北，两人都没说话。
到家之后，蒋诵主动说话。
“沈灼，我爱你。”
猝不及防的，这三个字在这样的场景听到，沈灼没有开心和激动，虽然这句话对他来说堪比蜜糖，第一反应却是失落。
“爱我还要走？”
蒋诵放下包，慢吞吞地走过去，搂住他的腰。
“我会回来，带回全新的自己。”
沈灼耳根子向来对她很软，不管她说什么都无条件相信，可现在他迷茫，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痛苦什么，他很想知道，想和她一起面对。
就像她曾经深入过他荒芜的内心，带他逃离噩梦的童年。
手臂环住她的腰，那么细，手指在侧腰窄薄的肉上摩擦，“我不要新的你，我就要现在的你。”
蒋诵在他怀里摇头。
“不要，我讨厌现在的自己，你等我，不会很久。”
和他预感的一样，她果然消失了，在某个噩梦惊醒的深夜。
一天，两天，五天，一周，度日如年。
蒋诵坐在绿皮火车里，窗外的风景快速倒退，时间也在她身体里倒流，她终于有勇气转身，踩着来时的脚印往回走。
她回到生活了十二年的家，老旧的小区，住户换了一批陌生的脸，从前让她进屋躲着的对门阿姨早就搬走了，住进带着女儿的一家三口。
盛夏，燥热，门开条缝，小女孩坐在窗前，磕磕绊绊弹钢琴。
钢琴两边坐着年轻的父母，笑吟吟地看着扎小辫子的女儿，小手短粗，找不准按键，他们一次一次告诉，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
有风吹过，门被顶得大开，女人回头，刚好看到站在门口的蒋诵。
她起身，奇怪地问：“你是？”
蒋诵笑了笑，指了指对门紧闭的房门，“这家人不在吗？”
女人走到门口，仔细想了想，“应该不在吧，孩子考上好大学了，两个人都跟着过去了，现在还没放暑假。”
蒋诵：“但是他们提前回来了，应该在家。”
“不在，我家门天天开着，对门一直没人回来。”女人语气很肯定，她手扶着门把，看蒋诵的装扮似是刚下车，思忖大概是过来投亲戚的。
“要不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蒋诵感激地说：“好，那麻烦帮我打个电话吧。”
女人拿手机拨号，随口问：“你是？”
“我是他们另一个孩子。”
他们不会回来的，蒋诵很确定。她背着书包，站在楼下，熟悉的窗户紧闭，上面的污浊告诉她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
她低头，看着脚下踩着的洁白方砖。
几年前，陈欣欣死在这里，她记得满地的鲜血，记得她妈妈撕心裂肺的谩骂和号哭，也记得在这里烧掉的遗书。
可远处树荫下，陈欣欣的妈妈就坐在那里，她身材比以前胖了很多，穿着棉布料子的吊带睡衣，白花花的胳膊露在外面，怀里搂着个两三岁左右的小孩。
女人语速很慢地念：白日依山尽。”
小孩还不太会说话，不懂这句字符的意思，只能口齿不清地模仿：“拜拜…”
女人佯装生气，扬手在穿开裆裤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再次重复：“白日，白日依山尽。”
“白…拜拜…”
蒋诵移开视线，她感叹时间的神奇，神奇到覆盖一切，陈欣欣扎下窗户死在这里之前，或许早就知道自己很快会被人遗忘。
没关系，她会永远记得。
在小区等了一天，没有人回来。她坐上开往乡下的客车，一路颠簸，她看到熟悉的乡村，还有路口那棵大榕树。
循着记忆的乡路往前走，爷爷家是最左边的第二家，这么多年没回来，变了，大变样。
房子翻新盖了二层小楼，院子铺满红砖，门头气派，左右用金色字体刻着对联，家和万事兴，多财多福之类的狗屁话。
她走进院子，天气热，屋角下的土狗懒得动，只在窝里叫了两声。
门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推开门，阳光晒得她睁不开眼睛，只能用手挡着眉上遮阳，没耐心地问：“你找谁？”
蒋诵往前一步，笑得乖顺。
“姑姑，我是蒋诵。”
“蒋诵？”女人站着不动，似是在记忆里翻找这号人物，她眯眼看来人，怎么都想不起来。
蒋诵：“我是蒋鸿儒的姐姐。”
“啊！是鸿儒的姐姐啊。”
她终于动了，倒没过去迎，而是靠在门边的阴影里，上下打量这个多年不见的侄女，“变样了，都不认识了。”
蒋诵扎着马尾，穿着运动装，抓着书包的袋子，向前一步。
“我想问，我爸妈回来了吗？”
女人笑着点头，“回来了，昨天回的，可惜鸿儒那臭小子出去旅游了，哎哟我都多久没见他了，放假了也不说回来看看，听说考上好大学了，真有出息，小时候就数他最聪明……”
蒋诵嘴角噙着笑，目光越过姑姑的肩膀往屋里看，“我找他们有事。”
女人的话被强硬打断，她眼神讪讪，扭着身子回屋，在她转身的时候，同时从里面冲出一堆小孩，黑得像煤球似的，吵吵闹闹从里面跑出来。
她给距离最近的女孩一巴掌，大骂：“没长眼的瞎跑什么。”
那女孩不知是谁家的，蒋诵的奶奶生了八个孩子，五男三女，家族也早就开枝散叶，第四代人都出生了。
可惜都没什么大作为，走最远的大概就是蒋大呈了，那么早生活在城市也没能切断他的陈旧思想，重男轻女的令人发指。
那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她天真地以为时代在变好，看来并没有。
小孩子叽叽喳喳地笑着，擦过她的身体往院外跑，她深吸一口气，踩上翻修后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