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1/2）

第六十八章

蒋诵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和徐丽华心平气和地在咖啡馆对坐。没有想象中的激愤和争吵，而是像两个许久未见的成年人，平静地对话。

是徐丽华先开口。

“就要毕业了？”

蒋诵忽地觉得自己像小丑，自以为是地以为躲得很好，可徐丽华短暂惊愕之后，很快过来和她说出去聊一聊，明显比她更早认出。

蒋诵低头抿了口咖啡，微苦。

“嗯。”

“挺好。”

挺好？蒋诵不觉得，只觉得身体里承受了太多的悲伤，化作囚笼困住她，让她不得不面对这样割裂的自己。

她擡起头，直视曾经叫妈妈的人。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现在她是成年人，还是读了很多书，用文化武装身体和思想的成年人，她做不出撒泼打滚哭诉，也忍住了把餐盘扣在徐丽华头上的冲动。

不管心里多少怨，她都想保留体面。

徐丽华放下咖啡杯，她喝不惯这种洋东西，皱眉的同时，擡眼看蒋诵。

没有铺垫，毫无预兆地，用很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对不起。

蒋诵的手在桌子下攥紧，“什么？”

徐丽华忽然笑了，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神色俱厉的女人，岁月磨平了暴躁的脾气，她也年近五十，身上也显露出这个年纪的沉稳。

“我说对不起。”

她垂眼，唇角微微漾起，像在千帆过尽后说起过去，“我们以前确实对你不好，那时候家里穷，我和你爸收入不高，你这个做姐姐的跟着吃了很多辛苦。”

蒋诵是想要道歉，但绝不是闲适地坐在咖啡厅里，这样轻飘飘的口气说出道歉。

她面无表情，“我吃的辛苦和穷没关系，都是最亲的人强加给我的。”

徐丽华哂笑，“所以我说对不起。”

蒋诵不自觉咬紧唇肉，她的语气太轻松，就像在说咖啡的味道真不错。

几年没见，徐丽华的形象不再高大得让她恐惧，而是宽容，随和，看来四十万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很有重量，足以填满所有匮乏。

就连她的痛苦也被悄无声息地抹平。

徐丽华和她说对不起，并不是在道歉，而是通过这三个字，间接地原谅了自己。

蒋诵不想接受。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事，四十万换三个字，我也太亏了。”

徐丽华的表情有一瞬凝滞，她垂眼，笑容渐渐变得勉强，“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过好日子的人当然能心平气和，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你毕竟也在大学。”

蒋诵忍不住轻笑，手悠闲地擡起，去撚着小猫形状咖啡杯的耳朵。杯沿瓷白，手指却粗糙，上面残留着几年前冻疮的印子。

“你们大人怎么能这样欺负我们，把钱还给他吧，我不要和你们断绝关系了，我身上流着你们的血，不管我走到哪里都是你们的孩子。”

徐丽华下意识擡眼，惊愕地发现这个女儿早已不是她熟悉的女儿。

那个孩子身上的胆小，讨好，惴惴不安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是那种我过的不好，你们也别想好过的疯狂。

她笑容再也立不住，怎么都没办法维持端庄，长叹一口气，眉头紧锁地说：“你弟复读了一年才考进来，你知道多不容易吗？”

蒋诵却噙着笑，“我也是复读考进来的，比他更不容易。”

“你有什么不容易……”斥责脱口而出，却戛然而止，徐丽华用力收住汹涌而上的怒意，讪讪地说：“家里哪还有钱，有钱的话我也不必出来打工这么辛苦。”

蒋诵‘哦’了一声，随意地说：“把房子卖了，不就有钱了。”

徐丽华再也忍不住，眼神狠厉地瞪她，“凭什么？”

蒋诵微笑，“对啊，我也想问，你们到底凭什么呢？”

***

不知是不是沈灼的错觉，蒋诵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虽说要毕业了很忙，但也不至于忙到这种连家都没时间回的程度，有时打电话问杨芷心，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到底在忙什么。

偶尔回家，他想拉着她说说近况。比如生意很好，他有开分店的想法，比如他认识那个开发商手里有套朝向特别好的房子，他想贷款买下来。

好不容易晚上一起吃饭，他落座后就直奔主题。

“你知道附近那个御萃苑吗？”

蒋诵边吃边看手机，半晌才回：“知道。”

“我看中一套，一百平左右，大落地窗的平层，楼层也好。”

“唔…”蒋诵慢吞吞放下手机，“我看到宣传了，好像很贵。”

“没事，可以交首付贷款。”

蒋诵皱眉，“我不喜欢贷款。”

这个沈灼倒是知道，她对钱极其在意，不喜欢欠人的，更不喜欢欠银行，钱等于安全感，她喜欢把钱放在卡里老实待着。

“不用担心，我们钱也没差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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