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非常理"(2/2)
“会出错。”卢粟答道。
这就是他要说的。☆
何塞深吸了一口气,眉头微皱,神色肃穆,他缓缓伸出手指,指向着自己的眼睛:“我非‘常识’。”
卢粟认真等着他的话。
何塞再摊开另一只手,掌心中再次出现了黑金火焰:“我非‘常理’。”
他保持着这副意味深长的姿态:“并且存在,活生生的存在。”
油灯黯淡的火光映着冰冷的铜质装饰,而晶莹的水晶缀饰吸收了一部分高光,轻微摇晃着。他们穿着相近的白袍,一个是准备安睡的柔软布料,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他的光洁脖颈;一个是硬质的防风布料,袖口紧致,衣领后的兜帽描着他的家族与皇室的花纹,一颗威武雄壮的狮子头颅。一样半屈腿在床上姿态,他们彼此相望的侧脸,一如油画般里颇具影响的一幕。而背景,则是大胆的画师第一次用上了浓重的黑暗。他不知道自己模样像是一个无限接近神明的先知,正在向人间普及他认识到深刻寓意。
卢粟感觉不舒服,拉下的他手,轻声答应:“嗯。”
“但我一直在拿常识来判断。”何塞痛苦地说:“我之前的思考,做法,全错了,我应该再谨慎一点!”
“你不知道很正常,毕竟没有人懂得这些。”卢粟帮他开脱。
何塞苦涩地否认:“不,曾经有一个叫阿曼多的黑魔法师,他告诉过我,他的研究拿到黑金森林会全部失效。自然是规律的,那么黑金森林就是无序的。因为那里根本没有规律可言,是不可掌握的。当然会失效!是我太狂妄?还是太无知?明明早就告诉我了!”
卢粟心里忽生一个称谓:无序与混乱之子……但没有说出来。
懊悔几乎将何塞打翻,倘或他是一个人罢了,然而在这种局势下,他是连带着魔炉一起了!把自己逼入了新的危险境地,牵扯的人更多,涉及的面更广。
回忆起当初,何塞发现自己陷入了跟阿曼多一样的困境。不,阿曼多只是研究,而自己呢?他是当局者!会使用黑金火焰的他,他的本身,他的存在,即是无序与混乱。无法认识,他根本不知道能不能避开预言。这场战斗比他想象的要持久,比他考虑的还要困难。他原以为是在跟一个具体的目标战斗,现在才发现自己每挥出的一拳,都在打在空气里,全无作用。
何塞转向窗外,望着天空。
窗帘是拉开的状态,可以看到天空没有星辰。他在想象着星辰。凝视过长时间后,星星变成了一条条的短线,开始运动旋转。线条越来越多,每一条短线渐渐聚集在一起,围绕着自己的中心。
整幅天空变成一团又一团旋转的线条。
突然间,这些线条全被打碎了,每一条线不再按照规律的路线进行,而是漂浮在空中。不论跟随哪一条短线,移动的方向都无法判断,数量庞大的线条同时这么飘浮,超过了人类可以承受的视觉极限,不只是乱可以形容,几乎让人浑身震颤,乃至昏厥。
这仿佛是他未来的图景。
人在混乱之中会如何?
感到晕眩。
真实之眼成了唯一可靠的东西,他会不会拼命抓住它,依赖它?
“操。”
何塞闭上了眼。
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做出伤害爱人的事。
下过雨后的空气从窗户吹了进来,带着魔炉特有的浑浊感。
回过神的何塞微微振奋:“但是,直到此刻,我还是得到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胜利。”
他用自身的智慧做到了这一点:无法认识,也是认识的一种。
夜半时分,他们的谈话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
“我去。”卢粟去拿那副花雾玻璃眼镜给何塞,等他戴好后,他才去开门。
“黑鬣狗?”卢粟叫出来人的名字,让何塞吃了一惊。他下了床,随手捡起卢粟的披风罩在身上,走出卧室。
黑鬣狗穿着一身灰袍,进门后朝何塞笑了笑。何塞领着她在会客沙发上坐下,她脱下了兜帽。
在卢粟眼里,她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慌张。
何塞坐的是主人单座沙发,卢粟便在扶手位置坐下,他问:“你怎么进到这里?”
“我之前来过,又说是领主的朋友。”黑鬣狗回答卢粟的话,避着他的视线。
他们面前是一张会客用的大理石桌,米色的桌布印着浅色的五芒星线条,两只矮胖的花瓶插满了仿真绢花。何塞把花瓶推开,端起桌子中间的一把黄色陶壶,夹过一只陶杯,往里倒了水,递给黑鬣狗:“怎么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黑鬣狗双手接过,捧在手心里,她没喝,又放下了:“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顺便告别,我要走了。”
何塞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他们安静了一会,黑鬣狗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停炉?”
她这么一问,何塞想起她白魔法的身份。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回答:“巧合。”
“你们的立场呢?”
“和过去一样。”
“在竺莱灭国的前后脚?”
何塞在桌上叩了两下:“所以是巧合。”
黑鬣狗眼里流露出明显的疑虑:“也太巧了……你觉得会有多少人相信你的说辞?”
“我只是陈述事实。”
“我知道了。”黑鬣狗不再追问,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他的话。说着就站了起来,重新戴好兜帽。
“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时刻,保重。”这一句话,她是以朋友的身份说的。
一如她来时的突然,她走得十分迅速。
黑鬣狗从议会大厅出来,匆匆钻进夜色里。一个白魔法师需要常年混迹于黑魔法领地,用“黑鬣狗”作为外号,可以先入为主地打消人们的猜疑,这是他第一层伪装。第二层伪装,是他爱好女性的装扮。而第三层伪装,则是他的赌博爱好。
那晚见到魔炉的火光减弱后,黑鬣狗写信提醒白魔法盟会,还透露了一个关键讯息:[魔炉领主的魔法未知,立场未知]。
白魔法盟会回了一封信。
这封回信就在黑鬣狗的衣兜里揣着。做完信件里交代的任务,她是该离开了。黑鬣狗毫不迟疑地跳上一艘船。
送走突然的访客,卢粟不希望何塞再度陷入刚才的难受,建议说:“好了,你说的那些事情,不是一天能解决的,饿着肚子得不出好结论。”
何塞按了按眉心,点点头同意。
“我去拿吃的东西,拿一些热的,”卢粟走到门口,握着门把手停了停:“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好。”何塞说:“没有特别想吃的,随便都行。”
关门声响起,卢粟出去了。何塞在位置上呆了一会,发呆的目光透过花雾的玻璃镜片,聚集在黄色陶杯上。他有些渴了,把黑鬣狗没喝过的杯子拿过来,一饮而尽。
隐隐约约的钝痛从胃部开始,何塞按了按肚子,以为是饿太久了。这股疼痛很快蔓延到心脏,在整个腹部发作起来,让他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又似乎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何塞不得不弯下腰,捂着肚子,纳罕怎么回事。他还感到小腿的肌肉在失控,膨胀,抽搐,让他无法站起。
当他整个人从座椅上跌倒在地面,视线与桌子与凳子的脚平行,口中弥漫着苦杏仁味的血腥,何塞仍然处在发懵之中。
越来越明显的疼痛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极其缓慢,浑身乏力,何塞无法动作。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眨眼也变得艰难。早已迟钝的思考,到这一刻才开始反应过来。
他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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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最初使用黑天鹅比喻的是2世纪罗马诗人的讽刺诗, rara avisterris nigroque siillia o (陆地上罕见的鸟,非常像一只黑天鹅。)Juvenal, Satires, VI. 161-199。使用黑天鹅比喻完美妻子,意思是不存在,当时的人们默认天鹅是白色。直到1697年第一个到西澳大利亚的荷兰人看到黑天鹅。随后,这一词汇的含义发生了转变,比如“不可能存在的事物”被发现存在时,极有可能使一整套结论被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