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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三条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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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粟不慌不忙品尝着橄榄烈酒,像发现了一份不错的佳酿。

他心情颇好,面带笑意,举着玻璃酒杯,向接下来的话致敬:“不止如此。还有践踏,和掠夺。”

尽管何塞时常提醒自己,卢粟可不是童话故事里只知道谈恋爱的王子,这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王子!

他是饥肠辘辘的掠夺者,合法拥有军队的无耻强盗,操控法律、玩弄公平道德的利己主义者——但何塞仍被他不加掩饰的话惊出一身寒意。

因为卢粟的确拥有实现阴谋和发动暴动的力量。

并且,在众多传闻、真实历史事件以及马洛爵士的话里,那些野心勃勃的王子们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怎么?”注意到何塞表情变化,卢粟摇晃着玻璃酒杯,指了指在满场欢乐跳舞的人群:“又不是我们在抢夺西维多。让克罗族人遭难的凶手,是包括你在内,全体竺莱人。”

何塞想谴责卢粟缺乏同情的玩味戏谑。

可就如卢粟所说,这跟他毫无关系,不是他这个伽宁国王子侵占了西维多,是何塞和他的竺莱人……

几位摇着羽毛扇的竺莱贵妇从他们面前笑语经过,她们佩戴着鲜艳的动物造型宝石,随从的竺莱贵族男性的佩剑上装饰物,也从普通的宝石替换成了黄金猛兽。

很快何塞就会发现,今夜的欢迎晚宴只是竺莱人日常寻欢作乐的一个名头。

将西维多洗劫一空后,竺莱人几乎夜夜笙歌。

何塞或许可以责骂这群沆瀣一气的王公贵族,谴责他们这种弱肉强食的观念。

可是,难道在西维多城中的放火、抢夺财宝的人里,没有像何塞一样的竺莱平民吗?

卢粟抿了一口烈酒,悠悠地说:“你只不过是对尘世间所谓的现状及潜规则感到不满,又无力反驳,就把那种小市民的讥讽当作武器,满足一下正义感,完成‘自己是个好人’的想象。”

卢粟笑得真心实意:“但你自己也清楚,真实情况是你们顶多会因为一场不公平的裁决,朝他们的窗户投掷石块,壮大那无聊的勇气。”

“一群强盗只要威胁你们,扬言要让你们得到惩罚,你们的愤怒和不满就会销声匿迹,宁可牺牲一些利益,来求取强盗的原谅。”

不论何塞再怎么挖空心思的讥讽,也只不过是孩童手里天真的玩具。

卢粟说的兴致大起,把酒杯掷到铺着鲜艳动物花纹的绒毯上。

他站起身走近何塞,马靴踩碎了玻璃杯。

因为之前频频饮下的橄榄烈酒,卢粟体会着那种奏响大提琴琴弦般沉醉的情绪。

坐在何塞身旁,卢粟凑近他,一双清亮的绿眼睛被烈酒染红了:“据我所知,克罗族也不无辜,他们曾奴役附近的小族,又因为小族掀起过数次的反抗,克罗族打算把他们屠戮殆尽。而这次帮助你们竺莱国的,就有当初从克罗族刀下逃走的小族后裔。像这样的帐,你又怎么算?”

烛光照耀的范围之外,他们的肩膀紧紧相挨。

卢粟越来越靠向他,宛如一位情人在向他的心上人喁喁诉情,话里的内容完全不是那回事:“一位私人教师曾经教过我,‘做好坏判断是最容易的,一个小孩子能凭心情随口作出来。可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你觉得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这样的理由说服不了人。’”

“无数智者长篇大论,旁征博引,为了讨论好坏的范畴,争论不休……”

灯影下的何塞近在身旁,卢粟凝视他垂眸的眼睫,眨眼间,偶尔会给人温情柔顺的错觉。

卢粟很喜欢此刻的氛围,简直有些恍惚了:“宫廷请来的私人教师都是当世学识渊博的智者,他们的确把问题看的很清楚。可在我看来,他们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还把问题搞得越来越复杂,每多出一个观点,就多出一项解决不了的争论。”

“所以我说了,如果我是你,不要问为什么,就不会想那么多,专心享受即是。”

何塞哑口无言了,他无法反驳卢粟说的内容。

那让何塞不寒而栗的实话,不是来自卢粟本人、抑或是他身后的军队,那是一个比卢粟更强大的力量,真正无情的现实力量。

卢粟只不过是受这现实力量拱卫而成的王子,一个贵族,懂得顺势而为的聪明人。

而何塞,他自认他不是打救弱者的圣人,不认为自己要背负这个良心的罪责,要想办法去解救克罗族人。

歌莉,他无法不想到歌莉,他喜欢这个有着红铜色头发的姑娘,她勤劳精明,善良,衣服上有芳香草叶气味。

何塞难道没有看出歌莉身边的人都在夺走她的东西?难道他看不出那些人一边夺走她东西,一边并不看重她?

他看出来了,所以何塞给她很多不求回报的小礼物。

然而歌莉真正想要一个假设中的私奔,她想要的逃离,他却不敢给予。

为什么会在无名指纹下黑色印迹?

因为他是个自大、但是软弱的蠢货,他就是自己所唾弃的、真正无情的现实力量的一员,他清楚自己是不配得到爱情,畏首畏尾的懦夫。

可何塞不甘心,难道他要屈服于自身的卑劣,然后坦然接受卢粟说的,那种操蛋的事实?

突然间,何塞不知道为什么难受起来。

卢粟自然看到他眼中闪现的金光,停下刚才的话头,清醒了不少:“怎么回事?你的眼睛又开始了?”

何塞被一股犹如地狱般的烈火灼烧着,虚弱到无力回答。

“我带你出去。”

乐队里管弦正在把舞会的音乐吹向顶点。

何塞被卢粟搀扶着,穿过烛火光影,走出喧闹鼎沸的晚宴。

为了避开人来人往,避开穿梭的侍从,他们上了二楼,去了那个爬满藤蔓的灰泥小阳台。

何塞扶着阳台,忍受着眼睛传来滚烫酸涩的痛楚。

卢粟替何塞摘下宝石眼镜,凝视那双纯金色的仿佛火焰一般的光芒,黑色的瞳孔完全不受燃烧的影响,反而像在吸收那火焰似的,漆黑,寂静。

何塞这双眼睛只能让人联想到黑金森林,真是不太美妙。

黑金森林的入口处,那上古文字写着什么?

毁灭所有。

卢粟之前在想,与黄金宝石的色泽相比,何塞眼中的光芒是不是更吸引人呢?

现在他得到了他的答案。

是的,在所有欲望里,没有比象征毁灭的火光更吸引他了。

清凉的新鲜空气让何塞稍微缓解了一些疼痛,他强打起精神,气喘吁吁的通知对方收敛一下目光:“我好点了。”

何塞说着话,偏开头,用手捂住脸,他觉得卢粟一直在盯着他看。

大厅的乐队声音和人群的声音,仿佛在逐渐远离他们。

这给了卢粟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在月下相会,婆娑树影里窃窃私语。

醺醺然的醉意里,卢粟想告诉何塞,他是怎么长大的。

他把今晚的诉说冲动归结为仲夏夜的月色,而这种倾诉程度的冲动是允许的。

于是他给何塞讲他的母亲,乌斯国公主阿汉娜教给他的教育。

人们都以为,居住在城堡里的公主都如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青春美丽,无忧无虑的住在城堡里,渴望她的圆满爱情。

“不对。”

阿汉娜从书里擡起头,告诉卢粟,她从小就不被允许阅读童话故事、诗、以及凄美爱情故事。

在她受到的教育中,有一则恰恰是让她亲手烧掉那些触动心灵的东西。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准备把这则教育传授给年幼的儿子。$

乌斯国是一个拥有悠久历史的古老帝国。

作为一名乌斯国的公主,阿汉娜不喜欢布塔让卢粟学习到的内容:要求儿女们进行残酷血腥的训练,用手段驯服不听话的野兽,宰杀亲手饲养的动物。

“根本就是猛兽在训练幼崽。”阿汉娜评价道。

卢粟仰望阿汉娜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绿眸,他不喜欢母亲此刻的模样,想爬上她的膝头,叫她看看他,抚摸他的头发。

阿汉娜没注意到儿子的目光,专心向儿子解释:“太野蛮了,还很粗俗。我们早就不那么做了,为什么要向愚蠢的野兽学习?数百年的革新改进,看起来好像我们比从前温顺?不,其实是更聪明。与我们同一时期的王室里,只有我们乌斯王室总能化险为夷,保存到现在。全因我们懂得什么是文明。”

她的一举一动被教养得十分优美,理性,镇定,不论是高兴还是悲伤,她的举止表情合乎规范。

而这些值得称赞的品性,恰恰走漏出她的冷淡无情:“可王室真正的本性从未改变。”

然后,阿汉娜命人点燃火堆。

她把那些书递给卢粟,一边告诉年幼的儿子,书里写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如此牵动人心。

在一次次的火光中,阿汉娜教导卢粟,命令他:“这就是我们乌斯王室的生存秘诀:烧掉它。”

卢粟知悉了每一本书所书写的人性弱点,亲手把书投往壁炉,看着火苗舔舐掉一张张写满文字的书籍。

讲到这里,卢粟叹了口气。

然后呢?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何塞没有追问。

他看到卢粟急切地扯下一片橄榄叶,塞进嘴里咀嚼,然后咽了下去。

从这一刻起,何塞注意到卢粟有了一项咀嚼橄榄叶的古怪癖好。

可在充满火光的记忆里,幼年的卢粟一直在内心怀疑阿汉娜的说法:总会有烧不掉的东西吧。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时不时开始思考,警惕人性的弱点的方式有许多种,为什么要用焚书这种方式?销毁的方式也有许多种,为什么会选择火焰?历史上,多有君王烧毁书籍的事迹,会是某种隐喻上的巧合吗?

他的母亲让他借助火焰毁灭一切会影响他的事物,可如果影响他的是火焰本身呢?他又该拿什么去烧那团火?

不论是在父亲还是母亲的观念里,提问意味着愚蠢,聪明的举动应该是听话照做。

尽管有所怀疑,卢粟交出的成绩一直很优秀。

如今,新的困难既已出现,旧时的解决办法却不能解答他的困惑:他受到的教育只教会他学着辨别,然后销毁掉。

那些宫廷教育从来没有教过,假如他已经受到影响呢?

又该怎么办?

眼前的何塞对他今晚的举动心事一无所觉,担忧的望着他。

卢粟当然知道射向他心脏的箭矢是什么,为了不失去正确判断,他什么都不会做。

使他与何塞身处在美妙的仲夏夜色里。

午夜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舞会散场。

他们所在的阳台下方,走出许多看烟火的人群,喧闹的人声又重新回到他们之间。

今晚的最后,月色之下,就如卢粟所想,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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