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一）（1/2）

记忆（一）

茶叶在滚水中舒卷开来，穆玦捧着杯子暖着手心，眼瞳望着杯中的热气，余光却在看坐在他对面的人。

陆厂督好像是很熟知他的习惯，譬如会把炭盆挪得离他近一些让他取暖，桌上摆的几种糕点，他最喜欢吃的那一小碟转至了他手边……

连夏明都在远远看到他们坐着以后，笑吟吟对着陆厂督行了个礼。

他摩挲着光滑的杯壁，忍不住困惑：所以为什么……他会把一个原本熟悉的人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梦里那些狎思。

好在陆厂督刚才对他说的话证明对方也像他一样有前世的记忆，他忘记的那些事情，对方是清楚的。

青年发怔的工夫，白皙的指尖已经被盛着热水的杯壁烫得微微发红。

“殿下。”

他回过神：“……我不记得我前世有过很严重的高热烧坏脑子，也不记得自己摔到撞到过哪儿会伤到脑袋。”

“是臣在鬼域趁着殿下重伤神志不清，给殿下吃了一种药，所以殿下才会忘记一些事。”

“为什么？”

陆世廷没有答，先拿走了他手里的杯盏：“臣先和殿下说之前的事情吧。”

一个时辰后，夏明送陆厂督离开了安喜宫，回到自家殿下身边时忍不住嘀咕。

“六殿下怎么不多留厂督一会儿？”

穆玦按了一下眉心，叫夏明坐下。

“把你知道的，有关我和陆厂督之间的事情都说一遍。”

“……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还不止要问这个。

如果说陆世廷刚才告诉他，他们两个有床笫上的关系，他因着梦里的那些景象还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但是那些有关北武侯府，有关他其实是宁安王的遗腹子，有关蛊毒和鬼域的事情……桩桩件件像是京城红火的酒楼里说书先生口中说出的故事，都需要查证以后他才敢信。

不过……陆世廷说的，的确跟前世曹毅给他讲过的那个小王爷和侯府世子的故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应当不是编造的。

曹毅说的版本里有很多爱恨，比话本子还要缠绵悱恻，陆世廷刚才说的却只是一件件事，只字未提他们之间的情感如何。

他眯着眸子在脑海里过了一些梦中的段落，记不得人了，梦里还能那样热烈，指不定真的比话本子更——

夏明结结巴巴地回答着他的问题，说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像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他听了一会儿，和陆世廷说过的一一比照，没发现什么出入和差错。

“你去东厂帮我请曹千户来。”

“是。”

“再叫钟——”

不对，这个时候钟仁还不认识他。手下好像没有什么人能帮他去查他母妃在江南是否真的认识宁安王，母妃在景春园生他时，又是不是作假了他出生的月份。

“罢了。”

他可以先去问问母妃，如果他的身世是真的，母妃听到宁安王的名字应当会有些反应。

然后再去一趟江南查证，就差不多可以确认了。

他去到母妃居住的殿室时，母妃刚午睡醒来，两个宫女正在给她梳妆。

等着母妃梳好发髻，示意两个宫女退下，关好了殿门。先和平日里一样随意说了一些宫中的见闻，问母妃想不想等夜里雪落得大一些，院子里积下一层了，一起出去堆一个雪人。

母妃脸上露出了一点放松的微笑。

他的目光也不自觉柔和下来：“母妃，我今日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的母亲和母妃是旧识，不知道母妃有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他叫梁晏，是北武侯府世子。他说，母妃在江南时见过他的母亲，还有，母妃曾和宁安王——”

他的手臂一下子被攥住了。

母妃的指甲上还没有戴上护甲，紧握着也并不会刺疼他，但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母妃手上的战栗。

“打仗……不要去北境……回来，回来。”

“梁夫人……跟他说，不要去北境，我等他回来，我等着他回来！”

他安抚地反握住母妃的手，看到母妃的眼瞳染了一层光亮的釉色，不再是平日里空洞没有神采的样子。

他喉口发干：“母妃是在说，让宁安王不要去北境打仗，母妃要在江南等着他回来，对吗？”

他的母妃忽然擡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下颌和鼻尖。

好像在这些细微处，找到了哪个人的影子，眼角因为岁月添上的细碎纹路里都多了仿佛桃李年华的少女烂漫的笑。

“……我是不是，和宁安王长得有些像？”

他母妃把几乎不离身的木梳子塞给他，手从他脸上抽离，转而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梳完头发，我们一家三口出去走走，你打胜了仗要平安回来，平安回来……”

一家三口。

梳子的木尺在青年掌心留在了一点点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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